月面廃墟

【晏周】凡凡

首先祝翔哥生日快乐ψ(`∇´)ψ


原文好像有一小段奇怪的地方被屏了,这里放一下删减,不影响全文阅读~有兴趣可以去微博看看,微博@原色融合(试图打广告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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阅读提示:

 

1.本文又名《您好,请问哪里有这种轻松且赏心悦目的家教活也请介绍给我谢谢》(误

2.校园AU 私设遍地

3.虚假的城市背景

4.文笔× 逻辑× OOC√ 流水账√

 

 

 

1.

 

八月的知了玩儿命地叫,喳喳吵个没完。和空调外机的嗡鸣声混在一起,带着阳台的玻璃门微微震颤。

 

窗帘拉得马虎,遮了一头却没顾及另一头。阳光大喇喇洒在舍友走之前卷起的被褥上,晃得人挪不开眼。周翔拱了两下凉被,把两只脚缩进已经睡横的被子里。被子不够长,他半梦半醒地扯了扯,只好可怜兮兮地曲起两条腿。

 

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。

 

周翔伸手去摸压在枕头底下孜孜不倦震动的手机,没好气嘟囔一句:"谁啊。“

 

“是我!蔡威!你小子还在睡?”

 

刚接通时好像不小心拉满了音量,扬声器一开,蔡威的大嗓门激地周翔耳膜隐隐作疼,人也清醒几分。他翻了个身,迷迷糊糊道:“我昨天才从工厂回来呢,休息一天咋地。”

 

“哦……也是,你们院暑期实习。”听筒对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,蔡威挠了挠头:“那啥,阿翔,帮我个事儿呗。”

 

“啥事啊。”

 

“我不是在咖啡店打工嘛,结果你嫂子说要去漂流,票都定好了。你看看,就今天,帮我顶个班?”

 

蔡威是他学长,平时帮衬了不少,周翔他们偶尔要找学办批场地组织活动,找的都是他。蔡威批的快,时间还好说。一来二去就觉得欠了不少人情,这能还一点是一点。周翔坐直了身,背靠着墙捋了捋乱成鸡窝似的头发。“哦,行啊。那威哥你把地址时间都微信发我吧。不过事先说明,我可不会做咖啡哈,收收钱还行。”

 

蔡威一听,顿时喜出望外,连声说好:“哪还指望你去做咖啡呢,就收钱。谢了啊!”

 

周翔挂了电话,坐在床上刷了会朋友圈。蔡威的消息发的很快,时间地点都写得清清楚楚。他回了个“OK"的表情,本想再多躺会,最终决定积极响应小兄弟的号召,带它去厕所放水。

 

刷拉一声,窗帘扯开。细密的阳光于是不甘偏安一隅,潮水般涌进整个宿舍。玻璃门上挂着水珠,颤颤巍巍落出几条痕迹。周翔将手搭在门把手上,深吸了几口气才敢打开门。

 

席卷而来的热浪。

 

原本在寝室里穿着背心裤衩还有点冷,自从迈进阳台,残存的冷意都被苦夏刮得干净。他放完水,站在阳台上刷牙,楼下几乎没什么人,偶尔有三三两两的女生撑着伞从树荫下走过。日头上移,阳光照在不锈钢防盗栏上,那里还晾着几件没收起来的衣服。

 

周翔眯着眼,吐掉嘴里的泡沫。

 

蔡威打工的咖啡店离学校不远,索性过几天再回家,周翔看着摊在地上没来得及收拾的行李箱,将椅子上搭拉着的两件短袖顺手叠进箱子里。又从柜子里抽出几乎没穿过的衬衫和西裤套上。

 

一股子樟脑丸味。他皱了皱鼻子,于是老老实实把它们收进行李箱,重新拿了件白T恤出来。

 

前前后后不知道在忙什么,回过神来就差不多到点该走了。周翔锁上门,钥匙和饭卡一并丢进邮差包里。公寓离着正门还有段距离,他稍一思索,还是决定找出他淹没在自行车堆里的单车,七月份一直在下雨,他的车丢在车棚,链条隐隐生了锈点。周翔蹬了几下踏板,那辆变速山地车兢兢业业地滑了出去。

 

还是热,迎面吹来的风都是烫的。他突然有些后悔骑单车,不如老老实实等校巴,起码公车上还有空调。周翔略一眨眼,额角的汗珠随着肌肉抽动簌簌滚落,洇湿了棉麻衫。

 

暑期打工的基本都是学生,和他交班的是L大的研究生,简单交代了两句就摘了围裙。周翔跟着他去了员工休息室,从蔡威的柜子里拿出围裙套上。门后粘有穿衣镜,他手心沾了点水,对着镜子捋了捋刘海。

 

下午两点,天最热的时候,生意也忙碌。周翔连轴转个不停,手指戳着屏幕都感觉要抽筋。他之前在便利店打工,只会简单的收银操作。一但客人要求多起来就有些束手无策,好容易找到门路,将这批客人的最后一张小票递出去,周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,肩膀也耷拉下去。

 

咖啡店坐得满当,短时间应该不会再有别的客人了。周翔坐在高脚椅上,他的手机锁在柜子里,只能撑着脸发呆。

 

周翔望向左边,那里栽了盆琴叶榕,正对风口,吹出的冷气拍打轻颤的叶面。后面还坐了个人——看不真切,只能隐约看个轮廓,在叶隙间勾勒出了英挺的鼻梁和温顺的发顶。他情不自禁伸了伸脖子,带动转椅都往左边移去。

 

“那个——您好?我想点单。”

 

“哦,好!客人您要什么。”

 

他重新开始像陀螺一样在收银台前转个不停,偶尔还要去吧台给客人拿额外的糖和奶。咖啡厅提供晚餐,后厨不断飘来炸物的香味。周翔饿得肚子咕咕直叫,终于得空歇息,只剩半个钟就下班了。他无聊地拧动潜水表的外圈,打发这最后的一点时间。

 

琴叶榕依旧在风口下细微摇动,他的视线不自觉就挪向这处。那人还坐在书后,一动不动像尊雕像。

 

不会是展示假人吧?周翔心里疑惑,那人却像听见了他心底的想法,悠悠站起,拍了拍裤子上残留的糕点碎屑。

 

他从绿植后出现,是阿波罗遇见丛林中的达佛涅。

 

周翔一颗心脏突然怦怦狂跳,呼吸都不免慌乱几分。这都直到这个年轻人站到他面前,周翔小声而急促的吸了几口气,摁耐住翻腾着的窘迫。

 

他长得真好看。周翔想。头发乌黑,稍长的碎刘海遮了眉毛。眼睛细长,眼角勾起,上眼睑微微盖住的黑亮瞳仁像盛了湖水,清澈却不见底,里头藏了少年人的傲慢和锋芒。唇形偏薄且锋利,却生着个饱满的唇珠。

 

“您好。”

 

他抿了抿嘴,艳红的唇便多了润泽。藏在发间的耳朵好像变得粉红,也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原因。

 

“请问有什么事吗?”周翔佯装镇定。

 

“我看到那里有钢琴,可以弹么?”他指了指吧台的尽头。

 

毕竟周翔只是个代班的,哪知道什么店里的规矩。他只是下意识不想让眼前的人失望,便把求助似的目光投向吧台的咖啡师。

 

咖啡师瞄了他一眼,“弹吧。”

 

“嗯,可以弹。”周翔的手不安地在围裙上蹭了蹭:“我帮你打开。”

 

青年没做声,周翔便当他是同意,跟在后面走了过去。

 

显然很久没人碰过这台琴,抖开的绒布琴罩带动不少飞尘飘在空中。谱架上蓄了厚厚一层灰,周翔本意是用手随便擦擦,指腹灰了,云杉木盖上留下五个滑稽的指印。“如果是红色的那就是恐怖现场了。”周翔有些尴尬地笑道,他去前台取了抹布,又仔仔细细擦拭一遍。

 

年轻人调好琴凳,手指在白键上随便敲了几个音。“不准了。”

 

饶是周翔这种只在小学弹过几首小汤普森的人都听的出音高不对劲。他抓了抓头发,赔笑道:”是不准了,改天该请人来调。“

 

“嗯。”少年瞥了他一眼,轻轻盖上键盖。他像误闯城市的鹿,警惕又高傲,等周翔回过神来,人已经离开了咖啡馆,只留下圆桌上的咖啡杯和巧克力碎。

 

 

2.

 

周翔找了份家教的兼职。

 

他的暑假从八月开始,满打满算可以放到十月。但偏偏接了带新生的活,八月底就得回到学校。算下来假期不过二十天出头,就这么几天他妈都嫌他待在家里碍事,千方百计赶他出门。周翔约了人去图书馆学六级,不过两天就决定放弃,及格万岁。他又转头去找兰溪戎,兰溪戎人还在乡下支教,信号差得连接电话都费事。和他说翔哥你就随便找点事情做嘛,打个工赚点零花,下次我们去吃海底捞都不用等学生优惠。周翔说那行吧,我找点事儿做。

 

他加了那家长的微信,姓晏,家里的孩子读高三,基础一般,想找个人督促学习。周翔自己成绩也不是太好,现在让他实验设计题还头疼,不过对方基础一般,教些中等难度的题倒也不在话下,他喜滋滋接了单,约定对方从明天开始在家里补习。

 

他跟着导航找到小区,小区安保极严,没有门禁卡就只能等着业主下来接人。周翔颇为尴尬地拨通了那小孩的电话,表明来意。

 

不一时那人便出现了,他穿着家居服,宽松的格纹短裤下是两条笔直的腿,只有薄薄的肌肉附在上面。他朝保安点头示意:“我的家教。”

 

周翔跟着走在后面,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。“你就是晏明修啊,我们还在咖啡馆见过面的,真巧。”

 

晏明修没回头,摸出另一张卡感应电梯门。“周老师好,周老师不是在咖啡店收钱么。”

 

“哎呀。”周翔有些羞赧:“叫周翔就行,我也就大你一两岁呢,那天只是给我兄弟代个班,我俩这也是缘分,哈哈。”

 

“我十六。”晏明修轻飘飘斜了他一眼。

 

“哦……哦。那你是跳级了啊,这不挺聪明呢。”晏明修完全不会聊天,每讲一句话就拽他朝着死胡同一路狂奔,连刹车都不带。周翔和他不过聊了两三句,感觉冷汗都要流下来。他抬头望向电梯指示灯,还早,连一半都还没到。

 

电梯到达的一瞬间他着实松了口气,就仿佛凝结的空气都流动起来。这楼盘路段好得很,又是学区房,一平都十万起跳。能住在这里的非富即贵。晏明修去开门,周翔对着消火栓的镜子整了整衣服,希望能给家长留下好印象。

 

结果让他失望,因为屋子里没有别人。

 

晏明修拆了新的拖鞋,周翔边换边环顾四周。冷清得不像有人住,清一色黑白灰,他坐在沙发上,屁股都不敢全挨着,就怕雪白的沙发套上沾了外面带进来的污渍。晏明修从冰箱拿了两听可乐放在黑色的木质茶几上,空荡荡的客厅这才多了些鲜活的色彩。

 

“现在在写暑假作业吗?”周翔捏着蓝色铝罐,指腹刮着渗出的水珠。

 

“没有,已经开学了。”

 

“哦。那写周末作业?“

 

“写完了。”

 

周翔顿时产生一种懈怠感,他以为晏明修有点小聪明,但不自律,所以成绩才上不去。谁料对方如此自觉。“那……那什么,我先看看你高三摸底的成绩吧?”他试探地提议。

 

晏明修进了书房,搬出来一沓试卷答题卡。红笔的痕迹很少,大部分都是整齐的黑色字迹。周翔想起自己高中的试卷,边边角角的地方落满草稿,那手字写得也不行。他拿着数学答题卡看,数列题证明得干净又漂亮,一气呵成,他周翔人生的高光时刻都做不到如此。

 

他咂咂嘴:“你数学蛮厉害嘛,是偏科吗?你觉得哪科有短板?”

 

晏明修把成绩条递给他。

 

周翔草草扫了一眼,标题一行写的四中。好家伙。他读高中那会,老师总以四中和他们作比,连人家考的试卷都要自己私下里弄回来模拟一遍。嘴边挂着的都是”人家四中平均分多少多少”,导致他们整个班对四中都没什么好印象。见到校服都绕道走。再往下看就是单科和级排名。

 

总分第三。

 

周翔手抖了。

 

他把那张成绩条恭恭敬敬递回给晏明修,手上捧着仿佛是是绫罗绸缎,晏明修拎着那张纸条,全然不在意地随意往试卷里一夹。周翔下意识捉住他的手,阻拦道:“哎,成绩这么好,不留个纪念,到时候乱放找不到就只能哭鼻子了。”

 

晏明修盯着握着自己手腕的手,没打算甩开。片刻才闷声道:“一般而已,没之前考得好。”

 

周翔突然福至心灵:“哦,我明白了!你爹是不是对你要求特高,所以他对你成绩不满意了才找了家教。“

 

晏明修笑了笑:“是吧。”

 

他看着晏明修写了会总结,自己没什么事做,当着人家面玩手机也不好,就捡了本空练习册在草稿纸上算。

 

“方向,加速度方向分析错了。”晏明修突然凑过来。

 

他身上有股清香味,和周翔室友喷的陶尔米纳雪松相近,但因少了前调的果香显得更加凛冽。周翔突然有些不好意思:“人老了,太久没做有点生疏了。”他把受力分析图上的加速度叉掉,修正了方程式。

 

“我做这些就总想着,是不是静不定——哦,你没学,嗨,这都是大学课程。”

 

晏明修就支着脑袋听他讲大学生活,偶尔插上一两句。周翔本身就是个自来熟的人,原本还觉得对方软硬不吃,现在得了回应,话匣子自然就打开来。噼里啪啦讲了不少大学的事情,连舍友的糗事都抖出来。

 

“你不住宿吗?那乐趣少了很多呢。”周翔叹道。

 

“不住,家里这套房子离学校近,我正好搬过来。”

 

“你真是一个人住啊?”周翔还以为是家人都在上班。

 

“比较方便而已,假期会回去住。”

 

“哦。”周翔抓着中性笔转了两圈:“害怕不?”

 

晏明修诚实地摇头。

 

“那你是胆子大。”周翔说:“我不行,我爸妈出差我都害怕,还好我还有个弟弟。”

 

晏明修不上晚自习,周翔就过来陪他写作业——真的只是陪,他的知识储量完全比不上一个全盛时期的学霸高三生。他有时候在旁边玩手机,自己心里过意不去就刷套六级题,然而晏明修词汇量比他还大,看见了他不会的生词,一个一个中文就往外蹦。饶是周翔也不好意思,藏着掖着不让他看自己的错题。晏明修也不说,默默回去写自己的作业。

 

周翔有时候得了空闲还会帮晏明修做晚餐,或者是帮他带点什么过来。不过这里的厨房使用痕迹不多,他也不好大动干戈,顶多做点简单的小炒或者蒸菜。这天晏明修放学回家,给他看月考的成绩单,语气里少见的带了点炫耀的意味:"周翔,我拿第一了。“

 

周翔欣慰之余,装着一副心有戚戚的模样有意逗他:“你都拿第一了。那晏叔叔是不是就不用给你请家教了啊。”

 

“……”晏明修一张脸迅速冷下去,攥着成绩条的手垂在身边。

 

“不会的。”他突然抬起头,目光灼灼盯着周翔。

 

不过周翔没看到,他正在厨房打蛋准备做炒饭。“哦?为啥啊。”

 

晏明修一本正经道:“我有病,不被人盯着学不了习。”

 

周翔扭头去看他,本是想笑话一顿。却看到少年人身着黑白校服,夕阳在周身镀上一圈橘黄的暖意。他背着光,五官都融进阴影里,唯有眼睛亮的惊人,像夜幕降临后闪烁的星光。

 

“你可拉倒吧。”周翔怔愣片刻,突然有些面红耳赤。

 

 

3.

 

转眼就是九月,虽然温度居高不下,但校门口陆陆续续架起的横幅和宣传海报确实意味着新生返校了。周翔坐在四角帐篷底里整理通知书和入学材料,今天是最后一天报道,人已经所剩无几,周翔看了看学院的签到表,觉得四五点大概就可以收摊了。

 

晏明修打来电话时他正在吃午饭,筷子都来不及放稳,慢悠悠顺着倾斜的饭盒滚落到桌面。他长腿一跨,越过障碍带走到后头的小树林里。

 

“周翔,你今天还来么?”晏明修问他。

 

周翔想了想,面露难色道:“应该不来了吧,今天晚上志愿者组织吃饭,我得去的。”

 

晏明修仍旧不甘心:“那明天呢?”

 

“明天也不行……明天新生开班会。”周翔掰着手指算:“小晏,这几周都没空。要等新生开始军训了,就基本没什么事了。”

 

“哦。”没等周翔这边再说什么,晏明修便“啪”地挂了电话,传过来只剩断续的忙音,周翔愣了愣,却也没当回事。小孩子脾性大,来得快去得也快。他摇摇头,转身回去对付尚余温热的盒饭。

 

连着好几个饭局。先是代班聚餐,上头经费发的不够,周翔是学生会会长,他和院社联团委的几个干部还得私下里贴钱买单。再是新班级聚餐,自己也补了点小钱进去。这一周获得的除了多余的肥肉就是空瘪的钱包,周翔看着余额直犯愁,这才月初呢。

 

他小心翼翼给晏明修打了个电话:“小晏啊,这周你有空么。”

 

“没空,周末有培优课。”声音听上去硬邦邦的,敢情是在生气。周翔摸摸鼻尖:“那啥,那你什么时候有空啊,你还需要,呃,我来做家教不?”

 

“不用,我爸说我成绩可以,不请了。”晏明修冷冰冰道。

 

“哦,那好吧。”周翔心底叹气:“祝你学业有成,争取考上理想大学。”

 

他没理由的觉得心累,晏明修那边没挂电话。估计是等着他。他伸手上滑屏幕,本想挂断。

 

“喂!周翔!”

 

晏明修却突然急了,声调都变高几度,语速极快地质问道:“你挂我电话挂的这么干脆利落,我说不上就不上了,你就是缺钱才来找我吧?还是已经找好下家了?他给多少钱一小时?”

 

“啊?我没有啊。”周翔觉得自己无辜:“你自己说的,晏叔叔不是说不用请了嘛。”

 

“”我、我说你就信了!“晏明修气得咬牙切齿。

 

“反正是你给钱,你骗我做什么嘛。”周翔剥了颗糖扔进嘴里,“好吧,小晏,你定时间吧,我十月份才有课,白天偶尔弄弄课设,基本都有时间。”

 

“每天都来成不。”晏明修声音低沉下去:“每天晚上都来,钱我不会少给的。”

 

“有钱赚的事情谁不愿意呢。”周翔哈哈一笑。

 

两人约好从明天开始,晏明修有培优班不假,但晚上照样能抽出时间。周翔问他学一天会不会累,晏明修反问他:“你出钱我出钱?”他就不吱声了,周翔家里顶多称得上小康,生活费要想做点别的日子就得过得紧巴,不然也不会想着出来做家教。他是理解不了这种阔绰家庭长大的小孩,花钱跟慈善似的,反正有钱赚何乐而不为。

 

北京的秋天应约而至,上次见晏明修穿的还是短袖,这次就换上了长袖外套。晏明修还是套着黑白校服,不过里面穿的不是运动款,是礼服。

 

周翔只道是小孩子臭美,毕竟当年他们也是这么过来的。秋风顺着没有束脚的西裤在空荡荡的裤管里打转,冷得人直发抖。房子里的拖鞋已经换上了布艺的,其它和半个月前没什么不同,甚至他之前买回来的苹果还摆在玻璃碗里。

 

“让我买的,你又不吃,是不是没人削皮你就不吃啊。”周翔拾起表皮已经发皱的苹果,有些心疼。

 

“最近比较忙,没空吃。”晏明修伸手捡走那颗皱巴巴的苹果丢进垃圾桶。“你不是来监督我学习么,看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干什么?”

 

周翔感觉他话里有话,悟了几秒也没理出个所以然,干脆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凳子上,抽出包里的电脑,”是啊,我坐这儿看你学。不过今晚我得画图,希望不吵到你。“

 

“没事。”晏明修望了一眼软件上只打了基准线的图:“要画什么啊。”

 

“画个销件。”周翔调出手机里的图片,“长这样。”

 

“看起来真麻烦。”

 

晏明修趴着看了一会,周翔紧张得不行。半天连个尺寸都算不出来,握着的鼠标像无头苍蝇似的乱晃,”商量个事儿呗……咱别看了?“

 

晏明修慢吞吞挪开视线,俯进那堆如山高的教材中,周翔每每看到都觉得辛苦,不明白自己高三是怎么熬过来的,做完布置的作业不说,甚至还有空刷点别的题——就像晏明修这样,他手边摊着高考必刷卷,正在挑着做。

 

“干嘛不全部计时做完啊?”

 

“我嫌简单。”

 

好吧,学霸的世界我不懂。

 

树枝上仅剩残留的几片枯叶,第一场雪在灰蒙蒙的天空之上悠悠降落。晏明修不提家教结束的事,周翔也不问。反正每周晏明修都会给他转一笔钱做工资,他加了晏明修的微信,头像是枯木,朋友圈是一条杠,和他冷淡的性格倒是相近。周翔一开始是这么想的,但相处久了才知道晏明修的话绝不比他少。有时候晏明修说,他甚至只有听的份儿,嘴都插不进去。

 

不过晏明修更多的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讲学校里的事情。很少出现自己。周翔问他:“你成天讲些别人的事,那你自己呢?你在学校就学习?”

 

“我还睡觉。”

 

周翔想不出这种没朋友的生活。他性格好,交友也广泛。但晏明修显然不是,他甚至怀疑对方在学校里一直都只独来独往,顿时心生怜惜。

 

“那周翔,你算我的朋友么。”晏明修没有抬头看他,中性笔在草纸上戳出一个个乌黑油亮的小坑。

 

“开什么玩笑,我是你老师——”周翔揉揉他的脑袋,话锋一转:“亦师亦友是吧,我当然想做你朋友。”

 

晏明修猛地抬起头,眼睛晶亮。露出嘴角都压不下去的耀眼笑容:“真的吗,周翔?”

 

美人一笑风情万种,周翔知道晏明修长得漂亮,但他平常都绷着张脸,周翔也不指望这张脸露出淡漠之外的神情。这个笑容是送给他的。周翔想,耳根都不免热起来。他轻咳两声掩饰局促,“哪能有假。”

 

“我可以叫你翔哥吗?我听别人都这么叫你。”

 

“你还偷听我电话呢。“周翔拍拍他的肩膀:”怎么叫都行。“

 

晏明修的嘴都快咧到耳根了,笔一丢就转身面向周翔,两只手扒在椅背上。”真的……你和别人都不一样,我爸之前给我请过家教,特死板,上完课就走,都不会给我做饭,也不给我讲故事。“

 

“人家又不是保姆,干嘛给你做饭呢。”

 

“所以我说……翔哥你和别人都不一样,真不一样。”

 

 

4.

 

周翔还没理清到底是哪里不一样,事态已经变了,像是雪球一样不可控地朝着一个方向越滚越大,越滚越大。

 

他喜欢上晏明修了。

 

周翔喜欢同性这点不假,当初时还因为出柜差点被家里人打断半条腿。但若是对着男人便心生向往,那还了得。他喜欢性格娇软的漂亮男孩。晏明修除了长得好看,没一点沾边儿。他以为自己顶多是把人家当弟弟看,再不济就是养了个儿子。

 

直到一场旖旎梦,他拨开对方遮挡视线的头发,看向那双眼睛。

 

一双冷漠而傲慢的眼睛。

 

周翔从梦中惊醒,沾满汗水的手心粘腻。暖气管不时传来水声,他身上只盖了条薄被,燥热却还是忍不住地一股又一股蔓延开来。

 

万万没想到一场梦境催生了他已然存在却不曾意识到的感情,周翔有些慌张,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远离晏明修,离得越远越好。手指在微信好友删除界面打转,却迟迟点下不去。最后被泄愤似的往床上一摔,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。周翔旋即又心疼似地把手机捡起来蹭了蹭,最后决定打电话给兰溪戎。

 

若晏明修不是他的家教学生,如果他们只是因为咖啡馆的一面之缘而得以牵线搭桥。周翔定会欣喜自然地接受自己的感情,但偏偏晏明修算得上他周翔的半个学生。要是做了,无异于亲手将人带入歧途,说不定这可怜学生的一生都偏离了既定轨道。他这样想着,就连让他去咖啡店的蔡威和劝他打工的兰溪戎都隐隐怨恨起来。

 

再次接到兰溪戎拨来的电话时,他正在图书馆,面前摊着一本考研数学,死活学不进去。他急急起身跑向门外,凳子拖出尖锐的声响,没立稳的平板直直拍向桌面。

 

“喂?溪戎?出什么事了?”

 

“别提了。”兰溪戎叹了口气:“这小孩太凶了,直接把我赶出来了。”

 

周翔也挺愧疚,明明是他自己的问题,却偏偏要把别人扯进来。“真不好意思啊,麻烦你了。”

 

兰溪戎抱怨几句便挂了电话,留周翔一人在楼梯间发呆。他的大衣搭在椅子上,现在身上只套了件衬衣,早春的晚风一吹,鼻子隐约有些痒。他下意识想去揉,却忘记手机还抓在手上。

 

他呆滞地半蹲着,手里握着那只钢化屏碎了一角的手机。

 

真是祸不单行。

 

周翔的手机是大学入学买的,用了也将近三年半。如今可能迫切地想要退休,屡次往地上摔。他刚要站起身,手机再次嗡嗡响起,吓得他手一滑,又将手机抖落在地,原本只是磕破了一点,现在裂纹却如蛛网般盘踞在左下角,电话也不明不白地接通了。

 

他望着那只屏幕发亮的手机,不敢捡。

 

“周翔!你还敢接我电话?”

 

即使不开扬声器也能听到说了什么。晏明修几乎是吼出来的,声音都带了沙哑。

 

周翔不想被周围人注视,迅速捡起电话,用手捂住话筒。“我……我怎么不能接了。”

 

“你凭什么让别人来代课?我都说了我不同意,你是把我当取款机,自己钱赚够了,又介绍朋友来?周翔,你算盘打得真厉害。”

 

“我……你,我没看到你说不同意啊。”周翔吞吞吐吐,他心虚的厉害,不是没看到,是不敢看,他给晏明修发了下次会有别人来上课的消息,没等回复就把整个对话框都删除了,连聊天记录都找不着。

 

他喉结上下滚动,艰难地咽下口水。“而且我要准备考研了……确实没空教你了。”

 

“你扪心自问,都教过我什么?”晏明修嗤笑:“我用得着你教什么?我就是找人陪我而已,你还蹬鼻子上脸,自称老师?”

 

“嗯,你说得对。”周翔强摁住心中翻腾的酸意:“我确实什么都教不了你,溪戎他成绩比我好,下次他来记得给他道个歉。”

 

“你妈的……周翔!你们到底把我当什么!”

 

周翔找了级台阶慢慢坐下来,“明修,你不喜欢,可以直接说,下次我就不让溪戎去了……但,但我确实……嗯,得准备考研了,要是连本校都考不上,我妈也得剁了我,哈哈。”

 

他努力装着轻松的语气,说话却颠三倒四:“这次是翔哥错了,要是等我成功上岸了,你还待见我,那我还来找你玩。你好好考试,别让家里人失望。也不要闹脾气,不要……”

 

“够了。”

 

周翔絮絮叨叨地还想说下去,却刹那噤了声。

 

晏明修寒声道:“你考你的研去吧,我不耽搁你了。也不用让那个姓兰的来了,我有手有脚,用不着你关心。”

 

周翔觉得自己和晏明修短暂的交情也在这一阵一阵的忙音中消逝了。他心中缺了一大块似的,空落落的。食不知味了好几周才渐渐恢复正常,蔡威以为他是失恋了,隔三差五请他吃饭,话里行间都是苦口婆心的劝导,天涯何处无芳草。道理周翔哪能不懂,何况他根本也不是失恋,暗恋罢了。不,他连暗恋的过程都没有幸经历,就仓猝地将不能宣之于口的感情掐死在襁褓了。

 

校北湖的睡莲在不经意间已经铺满池塘。周翔抱着课本路过垂柳遮掩的小路,感受到熟悉的热风拂过手臂和脸庞。他不小心和擦身而过的学生撞了肩膀,道歉的同时,对方身上的雪松味乘着暖风丝丝缕缕缠绕上他。周翔觉得熟悉,就连年年如此的热浪也格外熟悉。

 

后勤散养的天鹅悠悠闲闲地游于湖面之上,划开一条直通湖心的水路。阳光照在它舒展的翅膀上,每一根羽毛都泛着惬意光芒。

 

七月了。

 

七月了。周翔后知后觉地发现,高考结束已经一个月了。

 

 

5.

 

人不可能踏进同一条河流,但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。于是当周翔重新推开咖啡店的门时,他仍旧有种不真实感。

 

门口的玻璃风铃还坠着蓝色流苏,角落的绿植又挨过一个北方的冬季。那台钢琴仿佛一年没人动过,琴罩上的褶子还是去年折出来的——就连……也是。他看到有人坐在窗边,原木桌上摆着冰摩卡和黑森林蛋糕,他穿着常服,头发却像是刻意打理过的,露出了原本被刘海半遮半掩的眼睛。

 

“好久不见。”晏明修说。

 

“好久……不见。”周翔喃喃道。

 

周翔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心态走过去的,也许他动了,脚先思维一步地朝晏明修奔去。也许他没有动,甚至在倒退。紧握着门把手就要推门而出,是晏明修发现了他,扯着手腕将他拖至对面。

 

“周老师又缺钱来打工了?”

 

“……过来给学长送点东西。”

 

确实如此,听到蔡威说他把自行车钥匙落在宿舍了。周翔二话不说就去他宿舍取了过来。其实没必要,蔡威也说了大不了今天就走回去。但周翔仍是执拗地过来了,每靠近一步,心脏的跳动就快上一分。快到将要从胸中跳出,让记忆中的满腔情感喷薄溢出。

 

“你倒挺受欢迎。”

 

但碰上现实,陈酿好酒只有发酸变质的份儿。

 

周翔勉强定住心神,桌上的柠檬水碰都没碰。“一般吧。那我先走了,有空再联系咯。”

 

“送个东西而已,周老师大忙人,连坐会儿的时间都没有?”

 

周翔不喜欢晏明修的这般阴阳怪气,他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。交还钥匙之后却还是老实坐回原处。属于他的那一半桌子上摆了一个小的千层切件,还有一杯拿铁。

 

“你给我买的?”

 

“是你学长遣人送来的。”晏明修垂眼,端起咖啡喝了一口。

 

周翔眯起眼审视他。

 

“你拿走吧。”周翔把蛋糕往他面前推了推,“我不吃甜食,咖啡的钱会给你的。”

 

晏明修端着马克杯的手狠狠抖了一下,卡其色的液体随着他的幅度摇晃,沾湿了嘴边的绒毛。

 

周翔不解地看着他,还是抽出一张纸递过去。

 

咖啡杯与骨瓷碟交碰发出一声脆响,晏明修伸手接过那张叠成三角形的面巾纸,却顾不上清理自己,只是将它攥在手心。他似是不可置信,道:“你……你不吃甜?”

 

周翔往拿铁里连续丢了两个奶精球的动作无疑是在打自己的脸,举着糖勺的手僵在空中,他硬着头皮道:“我不喜欢。”

 

晏明修缄默片刻,把镶了金边的碟子重新推回去,柔声道:“吃吧,翔哥。”

 

他的话似乎藏有魔力,周翔提线木偶一般生硬地拿起不锈钢叉,切了一个小角送入口中。奶油细腻,饼皮柔软,喉咙却像是咽下一把粗粝的干沙,又痒又疼。

 

晏明修十指交叠扣在桌面上,毫无瑕疵的面孔正直直望向他。周翔被他盯着难受,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身。

 

“你……”

 

“我……”

 

“你先说吧。”周翔搅了搅杯底没溶化的糖。

 

“我高考是年级第一。”晏明修似乎有点羞涩,十根手指不安分地扭动。“但是差两分,没拿到市状元。”

 

儿女私情哪有成就感来得快活,周翔一听,激动地就好像是他参加高考拿了榜眼。“真的啊!那你家里人肯定高兴坏了。”

 

晏明修白皙的脸有些泛红,“正常发挥而已,我猜可能是压轴题跳步骤扣分了,不然还得高。”

 

“嗨,这也很厉害了。真的,恭喜你啊明修。”周翔搓了搓手,“我也可以吹嘘我认识四中状元了,哈哈,吓坏我那群高中同学。”

 

“嗯,你还能说你教过我。”晏明修笑了笑,随即却像想到什么似的变得有些低落,“要是翔哥你继续教我,现在你就能说你认识市状元了。”

 

周翔原本还有些飘飘然,这一番话却像重锤一样将他打回谷底。他脸色沉了沉,“……是吧,但我也没什么教你的。”

 

“……”晏明修捏着咖啡杯的指节泛白,“翔哥,我当时不是有意这么说的……我,我没有恶意。真的,对不起翔哥。”

 

周翔有些懵,半晌才反应过来他以为自己想起了两人最后一通并不愉快的通话。他手臂抽了抽,本是想揉揉对方的脑袋,却还是压制下来。“……翔哥哪有这么小心眼,你不说我都忘了。”

 

“可我觉得翔哥你在生气。”晏明修声音都带了点委屈。“是我不好,翔哥,我说话就逞一时嘴快。说完了我就后悔……不然我给你打吧,你解解恨也好。“

 

晏明修兀自起身,他身高腿长,弯腰的时候脸近乎要贴上他。周翔的手被他抓着,青年人体热,温度顺着皮肤燃进他心底,像要把整个人都烧起来。周翔不耐地向后躲去,“真的是……谁和小孩子计较哇,你长大就好了,谁小时候说话不欠揍的。”

 

“我不小!明年我就满十八了!”

 

周翔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,”都还没成年呢。“

 

晏明修还想说点什么,他张了张嘴,眼睛瞪圆了看他。又如泄了气的公仔坐回椅子上。“那是不是我成……”

 

“什么?”周翔没听清。

 

“没事。”晏明修轻咬着拇指,半晌才决定似地道:“翔哥,我给你弹首曲子吧。”

 

周翔不知道晏明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,但还是乖乖跟着走向咖啡厅的另一侧。蔡威正在收银台发呆,见到他不免有些惊奇:“阿翔,你还没走啊。”

 

周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“刚好看见朋友了,钢琴不介意我们用一下吧。”

 

蔡威挥挥手:“去用吧去用吧,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……去年,也是这个时候,有个蛮漂亮的小孩,每天都来问我们钢琴有没有调音……哎,好像就是他!你认识他啊。”

 

这个重磅炸弹砸得周翔晕头转向,他还未来得及理清思路,不远处的晏明修突然折回他身旁,扯着他的衣角往钢琴走。

 

蔡威莫名其妙被周翔身边的漂亮小孩瞪了一眼,摸摸自己的鼻子,还以为沾了什么脏东西。

 

至于弹了什么,周翔其实并没听清,他像是被人一头摁进水里,听见的声音如同从遥远的深海传来。晏明修好像弹了一段琶音,还有时断时续的和弦,这些声音都仿佛夹带着水声,在他耳边咕嘟作响。

 

“好听吗?”

 

曲毕,晏明修转身问他。

 

“好听。”周翔机械地鼓掌,全然没注意晏明修失望的神情——即使注意了也不想管。他单刀直入道:“明修,我问你。”

 

“威哥、就是刚才那儿的收银员,说你去年一直在问这架钢琴的事儿,它对你有什么特别的吗?”其实他心里隐隐约约已经有了模糊的答案,他一边害怕自己是自恋,一边又迫切陈词地想得到答案——不,等等,即使得到想要的答案,你周翔的生活能有什么变化么?你就是靠着家教这一层关系才攀上别人的,怎么不让人多想?

 

周翔像是在三九寒天被冰水浇了透顶,但晏明修眼中的火光却升腾而起,让他不自觉想要靠近,去汲取一点温暖。为什么不能!周翔在心中呐喊,晏明修毕业了,他不再是你的学生了,他和你一样是大学生,为什么不可以追他?

 

“不是钢琴特殊,是你特殊——翔哥,我说过的,我说你和别人都不一样……我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,我问店员为什么不调音,是因为你说要……”

 

“行了,明修。”周翔指了指挂钟,“钢琴很好听,回家吧。”

 

他是个胆小鬼。

 

晏明修眼底的失望满得快要溢出来。

 

 

6.

 

周翔以为和晏明修的关系又会像之前那样降到冰点之下,但对方不这么想,甫一到家,晏明修的消息便接踵而至。

 

【翔哥,你到家了么?】

 

【今天我哥回来,我妈让阿姨做了海鲜[图片]】

 

【翔哥,我准备睡觉了,明天有雨,你出门记得带伞。】

 

即使周翔只是应付地回一两句,晏明修仍然孜孜不倦地发送消息。手机提示亮了一晚上没停,回到宿舍时的电量比平常少了将近百分之十。周翔趁着熄灯前的一会儿坐在床底下充电,舍友还在打游戏,断电掉帧的一瞬间,叫骂声在也宿舍里此起彼伏的传开。

 

周翔在阳台刷牙,舍友也凑过来在他身旁挤牙膏。“我明天就回家了。”

 

“啊。这么快。”周翔含糊不清道:“我还得过几天,到时候封条我来贴。”

 

他想过留校备考,但是家离得实在是近,每天早上骑车来学校占座都不碍事儿,干脆就拎着包回家了。周翔衣服不多,一个小行李箱也才堪堪装满。他提前告诉了家里人自己回去,开门的时候他妈正端着砂锅走向饭厅。

 

“终于舍得回来了啊。”

 

“这不,想家里的菜了。”

 

“你就光想着吃了。”

 

吃饱喝足之后他躺在床上不知道干什么好,于是伸了只脚去骚扰弟弟,他弟也嫌弃他烦,塞了耳机像老母鸡护崽似的把暑假作业埋在手臂间。周翔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来,气得想笑:”你怎么也烦我呢!“

 

他弟万般无奈地瞄了他一眼:“哥,我高三了。”

 

周翔哦了一声,抽了骨似的重新软回席梦思上。晏明修还在给他发消息,周翔高举着手机打字回复,觉得他只是缺人聊天寂寞而已,又觉得要是能保持这样的关系也不错,想着想着心里自然又低落下去,索性蒙着被子睡觉。

 

晏明修的电话是在某一个晚上打来的,图书馆假期九点闭馆,他顺着浩浩荡荡的人群往外走,伸手在裤兜里摸车锁钥匙,却碰到在钥匙旁震动的手机。周翔轻轻碰了碰蓝牙耳机,像一条逆流的鱼从人海中游出。

 

”您好!“

 

“喂?”周翔皱了皱眉,不是晏明修的声音。背景很嘈杂,像是在饭店或者KTV一类的地方。

 

“您是周翔吧?”

 

“啊,我是。”

 

电话那端的人松了口气:“太好了,我是晏明修班的班长,你来接一下晏明修吧。”

 

周翔怔了怔,”啊?“

 

“我们毕业聚会,他喝醉了,说要你来接他。“

 

“那……那好吧。你把地址发到这个手机号上吧,我尽量快点来。”

 

饭店离着学校不远,坐两站地铁就能到。周翔进了包厢,房间里只剩下趴着睡觉的晏明修,和在一旁照看的班长。

 

“其他人基本上都接走了,能唱K的也去唱了。用不用我帮你打车?”

 

“行啊,谢谢了。”周翔把晏明修的手臂搭到自己的脖颈上,另一只手揽着他往外走。喝醉的人特别沉,他感觉自己好像抱着一袋砝码。偏偏晏明修的脚步还不配合,没两步就会踩掉他的鞋跟,或者踢上他的小腿。好不容易拖着人到了门口,把人运上车又花了不少力气。

 

“劳驾,去……去金台苑吧。”

 

节假日的晚上八九点,路上堵得惊人。的士在高架桥爬了好一阵子也不见前进,晏明修在这时候醒了,迷迷糊糊喊晕。周翔怕他吐车上,一边顺他的背一边开了车窗透气。但窗外的味道不好闻,汽车尾气混着引擎声从窗户的缝隙涌进车内。他受不了,只开了一会便重新关上。

 

晏明修揉了揉眼睛:“翔哥……”

 

“哎。”周翔给他调了个舒服的姿势。“再睡会吧,很快就到了。”

 

“不睡了。”晏明修的脑袋在他身上蹭了蹭,一张小脸滚烫,贴着他脖颈处的皮肤。周翔心蹦的很快,肩颈处的血管也在皮肤下不安分地突突跳动。他怕晏明修闷得难受,推了推他的肩膀。

 

晏明修抬起头,委屈道:“翔哥,我不能靠着你吗?”

 

“我怕你憋气。”周翔说。

 

“我不闷。”晏明修晃了晃身,“有点晕,翔哥陪我聊天。”

 

“这个……”周翔抽出被压得发麻的手臂,挠了挠眉毛。“你都没成年,他们哪敢让你喝酒啊。”

 

“我就喝了一瓶那种度数低的果酒,宋居寒骗我说是饮料。”

 

“人家说你就信了,喝得自己没感觉么。”

 

“有点苦。”晏明修皱了皱鼻子,“其它的想不起来了。”

 

“想不起来还记得给我打电话。”周翔拍拍他的脑袋。“给你爸妈不是更方便么,直接把你送回家。”

 

“我不敢,我爸知道我喝酒了肯定会打我。我和他们说了今晚不回去。我哥我姐现在都不在北京,只有你了。”晏明修强撑着精神和他搭话,没多久脑袋就开始一点一点,声音也越来越低。

 

周翔有些好笑,“睡吧,到了叫你。总不能把你一人丢车上了。”

 

晏明修的醉酒是一阵一阵的,他在车上安静得很,进了家门却开始变得异常。周翔刚给他换了鞋,让他自己去沙发上歇着。晏明修不动,站在玄关紧盯着他。

 

周翔熟稔地从鞋柜拿出拖鞋,“干嘛,我现在不走。”

 

“……翔哥。”晏明修声音都打着颤,周翔诧异地抬头,晏明修却不敢和他对视,立马垂下脑袋。五官被两侧的头发遮得严严实实,周翔以为他是脚趾撞到鞋柜了,一边在鞋柜的药箱里找红花油,一边出言安慰:“怎么了,磕着哪里了?”

 

晏明修却道:“我想……”

 

周翔满脑子问号,他早有耳闻有人醉了酒放不直水,可没想过竟有更离谱的,连鸟都不会掏。他赶紧在衣服上擦了一手心的汗,推着晏明修就往厕所跑。“再等等,再等等。”

 

“我不是去厕所!”晏明修抖落他搭在肩上的手,一张酒意熏陶的脸露出来,还杂了些怒气。“周翔,你是真不明白假不明白?”

 

“我……”周翔张了张嘴,话语在唇舌间盘旋,却迟迟说不出来。晏明修见他没反应,自暴自弃地抓了抓头发。“周翔!我、我喜欢你!我老早就喜欢你了,但你嫌弃我没成年,我拼命劝自己再等等,但我真等不下去了!翔哥,你身边那么多人绕着你打转,特别是那个姓兰的,他肯定喜欢你!我要是再等等,还轮到的我吗?”

 

“呃……溪戎,溪戎他喜欢女生。”周翔愣愣开口。

 

“翔哥,你又把兰溪戎搬出来了。“晏明修道:”每次一出什么事,你就把他拉出来做挡箭牌,上次也是这样……翔哥,你是不是对他有意思?你也知道他喜欢女生,翔哥,你就跟我在一起吧,我就喜欢你,不喜欢别人。“

 

“这哪和哪啊,我怎么又喜欢兰溪戎了。”周翔扯了扯嘴角,“明修,你比翔哥聪明,我不和你绕圈子。我喜不喜欢男的你肯定一眼就看得出来。但……“

 

“做过晏明修家教老师”这件事始终像根尖刺悬在他柔软的心房上,不时扎他一下彰显存在感。周翔骨子里是个传统的人,很多事情在他看来都有悖常理,比如师生恋,比如乱伦。这些情节放小说里没什么,但若是发生在现实中,准能惊掉他的下巴。“但……我对你真的只有兄弟情……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。”他听见自己说。

 

明明有更好的借口拒绝。他却挑了一个最烂的,“不是我喜欢的类型”,这句话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,就差把“我喜欢你”写在脸上。

 

晏明修目光深沉,盯着他看了一会儿。

 

“周翔,你到底在害怕什么?”

 

 

7.

 

——害怕什么?

 

“我害怕什么?”

 

与醉酒的人交谈是件极为麻烦的事情,因为他们往往难缠且不讲道理。但晏明修不同,他太精明了,精明到只消一眼就能将他周翔那点可怜的旖旎心思都辨个清楚明白。周翔不敢看他,他像是透明人,从骨头到血液,全都暴露在日光灯下。

 

晏明修的眼神却在他的质问中逐渐懵懂,浑浊,最后摇摇晃晃倒在沙发上睡着了。

 

周翔在原地站了许久,直到小腿肌肉都有些发酸,这才前去把晏明修抱回房间。晏明修像布偶一样任他摆布,除了呼吸间还带着淡淡的酒气。他找出一套新的睡衣给晏明修换上,把空调调到睡眠模式,掖了掖被角。

 

晏明修睡着睡着开始要水喝,这房子可能很久没人来,水壶积了厚厚一层灰。周翔只好跑到楼下的自动售货机给他买了矿泉水喝,忙前忙后就到了凌晨,地铁已经停运,周翔于是捣鼓手机,想叫个车。

 

晏明修可能是嫌热,从被子里探出一条胳膊。

 

周翔对着他熟睡的精致面容看了好一会,自言自语道:“我也没什么害怕的,就,唉,如果你说你不找我当家教该多好。我也知道这听起来像借口,但……我确实绕不过这个坎,我俩成了,不就是师生恋吗,太离谱了。”

 

很久都没有人接单,他轻轻叹了口气,决定去宾馆对付一晚。

 

周翔正准备起身离开,那只被窝外的手却准确无误地抓住了他。

 

卧室没开灯,唯一的光源来自周翔没有关严的门,吝啬地照在周翔刚买的矿泉水瓶上,周翔已经适应了环境的幽暗,他能准确无误的找到刚才被踢飞的拖鞋,再摸到门把手的位置,安安静静带上门离开。

 

脚底像是生了根,虽然晏明修五指扣着他的手腕,也动不了。

 

“翔哥,我醒着的。”

 

很多年后周翔想起这一幕,都会对晏明修到底有没有喝醉心存疑惑。他还会装睡,谁喝醉之后不是睡得雷打不动啊?晏明修就极为无辜地盯着他,“翔哥,我是真的喝醉了。只不过睡一会就酒醒了。”

 

周翔不作声,两片嘴唇不停打颤。

 

"我都听到了。“

 

“周翔,这个原因实在是太蠢了。”晏明修低声道:“你要是因为其他事情困扰,那我们坐下来好好想想,总是能克服的。可是你告诉我,因为我做过你的家教学生?”

 

“我……我要和你说,不行,你保证,我说完之后你不会生气,或者你要是生气,骂我一顿,不准不理我。”

 

晏明修沉默半晌,道:“我第一次见到你……在咖啡馆,我就喜欢上你了。”

 

“所以我才会问你那家钢琴的事,翔哥,我之前说过的,是你特别。你答应我的,你会去找人修钢琴。所以我每天都去问那架钢琴有没有调音……或者说,我每天都想遇见你,可是第二天我就找不到你了。”

 

“然后。”晏明修抓起床头柜的塑料水瓶灌了一大口。“然后,我也觉得这是巧合,当时我本来是要帮我妹妹挑家教老师,我看到了你。”

 

“所以从头到尾,没有我爸,我爸妈甚至不知道我拿钱请了个家教,翔哥,我根本不需要什么劳什子家教,我一开始就是喜欢你,想追你。我也从来没把你当老师看过。周翔,你要是因为觉得把自己的学生带偏了而愧疚,那我岂不应该更愧疚?但我不会,我就想你喜欢我,我高兴还来不及。”

 

周翔瞳孔微缩,“真的吗?”

 

晏明修目光坚定,握着他的手不曾松开。“我不骗你,翔哥。”

 

密实的云层散去,月亮不知何时钻出,透过窗帘,在房间垂下一片柔和的光。心中如释千斤重负,周身都变得轻快起来。晏明修眼神如绸缎层层叠叠,他被围绕其间,在之中重获新生。

 

“我也喜欢你。”

 

良久,周翔轻声道。

 

-

 

周翔觉得晏明修这么高分,肯定得去P大学商。但晏明修本人倒是对金融管理兴趣缺缺,录去了法学院。周翔之前听别人说“劝人学法,千刀万剐”,还为晏明修的发际线担心了好一阵子。但回头想想自己的专业,就也没什么可说的了。

 

开学即军训,每一个学长学姐都做过在军训方阵前吃西瓜的美梦,太阳自然是越大越好。但今年周翔却不怎么想,日头毒辣,就像是晒在自己身上。晏明修平常不怎么注意保养,防晒都是他温言细语哄着才愿意多抹点,二十多天军训下来手臂都晒到脱皮,红一片白一片,沾水就喊疼。他一边给人涂修复凝胶一边恶狠狠责骂:“叫你有空中午补一次,还说不掉皮。”

 

新生不让外宿,晏明修只有周末才能往金台苑跑。相比之下周翔比他自由很多,有时候想转换心情就会跑来住一两天。屋子里东西逐渐多了起来,成双成对的家居品一套一套添置。晏明修会提前告诉周翔他想吃什么,这样周五晚上他一过来,迎接他的永远都有暖融融的米黄色灯光和热气腾腾的饭菜。

 

国庆节的后一周,晏明修神神叨叨地将人约到咖啡馆。他对于借钢琴一事已经轻车熟路,朝着咖啡师略一点头就径直走去打开琴盖。他认认真真对斜靠在一旁的周翔说:“翔哥,我要再给你弹一遍这首曲子。”

 

周翔冲他笑了笑,“你弹,我两只耳朵竖起来听。”

 

弹钢琴的手多是骨骼分明,晏明修先单手弹奏了一小段,才缓缓抬起右手搭上琴键。旋律柔和宁静,似午后的森林。随即变得欢快,变得热情,最后又重归平和,像有人在耳边低吟,呼唤着走出缥缈朦胧的甜蜜梦境。

 

这不是晏明修第一次弹。周翔对其中的牧歌旋律还有印象,相较之前,弹奏这首曲子的人在其间蕴藏了更深厚的情感。

 

晏明修双手重新摆回腿上,迅速扭过头,眼睛发亮的盯着他。

 

周翔环视四周,俯下身亲了亲他的脸颊。”好听,真好听。这是什么曲子啊。“

 

尝了甜头的晏明修抓着他的手,耐心地解释道:“这是德彪西的《牧神午后前奏曲》,讲了潘神的故事。”

 

“潘神?希腊神话里那个半人半羊的?”

 

“对,讲的是他梦中误入埃特纳山仙境,和爱神春风一度的故事。”(*1)

 

“哦。”周翔挠挠耳朵,他对希腊神话的了解少得可怜,只不过是小时候看过的动画和故事书,眼下竟不知如何接下话茬。晏明修看出他的难堪,继续道:”翔哥,这是首描写爱情的曲子。“

 

“潘神误入仙境,我看到了你。你就是我的宁芙,我的维纳斯。但我比潘神好运,他捉住了仙后,要受到神罚时发现是一场梦。我……我在现实中,也抓住你了。“他有些难为情,从耳根一直红到露出的细长脖颈。声音逐渐小了,抓住他的手还是一如既往有力。

 

周翔也有些害羞,”所以说……你第一次弹这首曲子,就是这个意思?“

 

“第一次不是。”晏明修摇摇头,见周翔露出落寞神情,连忙解释:“翔哥,不是,第一次我没弹出来,这琴太差劲了。当时我想,如果我弹了,而你碰巧知道这首曲子的意义,会露出什么表情?但确实没有这种可能性。”

 

“所以我来告诉你就好了,你不清楚,我就弹很多遍,说很多遍。即使你清楚了,我也继续说。”

 

“我是真喜欢你,翔哥。”

 

“哎呀。”周翔突然感觉眼眶发酸,他抽了抽鼻子。“你翔哥就是个土包子,没听过什么《牧神午后》的,你要是弹帕赫贝尔的卡农,那,那我铁定知道。”

 

“不行的,翔哥,那是个爱情悲剧,我不喜欢。”晏明修伸手扣住他的腰,将他往自己身边带。周翔重心不稳,跌落在琴凳上。像是个大娃娃一样被晏明修搂在怀里。“哪怕只是在梦里,我都要你和我好好的。”

 

不知何时,原先堪堪与他平视的年轻人已经比他高出半个头了,晏明修的身量还有些单薄,一身的骨头硌着他有些疼。

 

“我也想和你好好的。”

 

周翔凑过去亲吻他的嘴唇,蜻蜓点水的触碰而已,谁也没想要加深。

 

午后的步行街仍旧人来人往,一窗之隔的他们在分享这个柔软而甜蜜的吻。身后是长得茂盛的盆栽,将二人挡在葱葱绿意中。晏明修托起他的脸,捂住他的耳朵,冰凉的手指在亲吻中逐渐升温。门廊的风铃叮叮当当响个不停,朦胧间听起来像是遥远而纯粹的钟声,见证他们共度一生。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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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这个故事实际上出自诗人马拉梅《牧神之午后》,这里说的其实有这么一点点美化。然后德彪西取材于此,写出了《牧神午后前奏曲》,是管弦乐。有兴趣可以去听听~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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感谢您一直阅读到这里!这个故事真是又长又无聊……但原来设定的比这还要长orz,写的途中还砍了一些狗血剧情。

现在可以继续碎碎念了~啊,翔哥,永远滴卡密,我的理想男友(赞美xN(被打。

因为是平行世界的设定,他俩都相当顺风顺水。所以相比职替中的性格(我流理解),做了一(hen)点(da)点(de)改动。

翔哥在我眼里是一个非常有原则的人,心思比较敏感,但是同时又很容易心软,所以这篇东西写他的心理活动特别多。晏晏的话,感觉如果没有经历这样的事情。晏晏在我看来就会是没长大的小孩orz,看着冷冷淡淡的,一着急了讲话可能都不经大脑。但是黏黏糊糊是必须的!(

简单来说两个人都不会太过于患得患失,但我最终写出来的东西还是太片面了。不过不管怎样,我快乐了。

最后再祝一遍翔哥生日快乐!我永远喜欢晏周.jpg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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