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面廃墟

【晏周】烦恼丝

首先祝翔哥生日快乐~

本篇是:校园paro,竹马竹马,双向暗恋,背景在某南方小城。  


-1-

 

  家里新炸了扣肉,油汪汪的香味漫得整个客厅都是。周翔溜进厨房,打开冰箱找上午没喝完的半瓶可乐,“噗嗤”一声,淹没在抽油烟机和油花的声音中。

 

  周母拿了柄长筷子,兜着漏勺将整块金黄的五花肉放在盘里。

 

  周翔踩着拖鞋靠近灶台,拣了晾凉的蛋散塞进嘴里,他左胳膊下还夹着可乐,便用右手顺手在那盆里抓了一把,连吃带拿地准备离开时,母亲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。

 

  “阿翔,去给明修他们送点年货,门口那盆水仙也一起拿过去。”

 

  抽油烟机已经关上了,唯一的噪音来源只有客厅里断断续续的弟弟打游戏时的喊叫。他想装作没听清都毫无理由。周翔将嚼着的蛋散咽下去,有点拉嗓子,入口的咸香回味上来,在嘴里微微泛苦。

 

  “不用了吧妈……人家里人都才刚回来,一家团聚的,你去凑什么热闹…而且别人都待在国外,哪看得上你这点东西。”

 

  “哎呀,就几步路,你不想呆那送完了就回来嘛,心意到了就行。指不准刚回来,就好这一口传统的。“

 

  可是人家家里又不是没人,肯定早就置办好了嘛。周翔张张嘴,最后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出来。

 

  周母专心调面糊,没注意他这个面露复杂神色的儿子,自顾道:“而且你和小晏关系那么好,以后说不定还有要麻烦人家的时候。”

 

  “那都是过去时了。”周翔感觉刚才那半块蛋散下肚,热气很快就蹿了上来,喉咙钝钝地疼。“我和他合不来,您让周翎去送吧。”

 

  周翎游戏打得热火朝天,也不知是塞着耳机的哪只耳朵这么尖,“不去不去,我打游戏呢!明明哥你和晏哥更熟才对吧!”

 

  周母往盆里搓了把盐,摇了摇头:“周翎你也别玩了!打完这局过来帮忙!真搞不懂你们小孩子,送点东西又不会少块肉。”

 

  最终还是周翔接下了本就该属于自己的活儿。

 

  过年这几天天气好,套件卫衣出门,到了下午可能还会冒汗。周翔把装了水仙花的红色胶袋放在地上,伸手将衣袖挽至手肘。午后的阳光安逸,照得他头顶发烫,却也传不进身体,一颗心惴惴不安,多走一步便跳快几分,饶是要去上刑似的。

 

  他捏了捏温热的掌心,指尖处的冰凉依旧没有暖和半分。

 

  事实上周翔和对方的关系并不如他所说的“不合”,恰恰与之相反,他俩四舍五入算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。晏明修家庭比较复杂,父母在他出生之后便调到国外工作,本是想将子女一起带去,谁知道忙得脚不占地,还是得将人送回国内,交给老人家带着。

 

  这片儿最好的初中就在周翔读的小学隔壁,沾了对口的光,初中那伙同学大多长着他小学看了六年的脸。当然也有个别少数陌生面孔,里面便藏了一个孤僻的晏明修。

 

  周翔是后来才知道,养他长大的老爷子在他小升初的暑假去世了,哥哥工作忙,姐姐去了父母所在的国家读大学,偌大的家里不过两个月就几乎只剩下他和一个钟点工。周翔当时只是觉得奇怪,新入学的小男孩儿都是群居动物,放出教室了恨不得和汗水一起挥洒在运动场里,为什么就他一个人上体育课的时候坐在花坛边写作业呢?

 

  当然不是出于对这类乖乖好学生的捉弄心理,这个年龄段的中二病都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子,结交一个与众不同的朋友说不定就是开了金手指。于是就这样,一来二去地、顺理成章成为了好朋友。

 

  晏家和周家大概隔了几百米的距离,也就是一个上坡加一个拐弯。周翔没来得及发多久的呆,回过神时已经站在对方的楼下。

 

  门铃他按过不说一千次至少也有八百次,甚至闭着眼睛都能熟悉的摸到那三个数字所在的位置,他心底升起一股渺小的期望,要是这个门铃和他们家楼底的一样,刚好有个数字的触控失灵就好了。

 

  机械音哔哔的响了两下,接通了广播。

 

  “谁。”

 

  少年处在变声期中的嗓音在扩音器中失了真。

 

  开门的人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。隔着防盗纱窗,周翔看见他一边从门侧的鞋柜拿出了拖鞋,急急开口:“不用了,我来送个东西就走。”

 

  晏明修已经将外门完全打开,听见这句话,先是愣了愣,便将拖鞋往地上一扔。“随便你。”

 

  周翔拿着东西,伸手也不是缩手也不是。对方手臂垂在家居裤的两侧,完全没有要接过的意思。他听见客厅内传来热热闹闹的声音,一道成熟的女声飘至玄关。“明修,不把小翔请进来坐坐吗?”

 

  不算太厚的帽衫突然变成罩在他身上的大蒸笼,周翔慌乱地额头都要冒汗。情急之下便拉开那人的手腕,将自己手上的重量转移过去。他小声而急促地与晏明修打商量:“你拿着先,就和你家里人说我还有事,改天再来拜年。”

 

  晏明修并不领情,翻手掌握主权,将周翔的手掌反扣在内。那股重量似乎又顺着两人交集之处压在他手上。“我们打算去C市过年,明天就走。”

 

  “哦。”周翔点点头,看不出什么想法。“可我现在也是真有事。”

 

  晴转阴是一瞬间的事,外头的云遮住太阳,晏明修的脸色也随之沉下去——大概是光线的缘故。

 

  周翔勉强从记忆中分辨出走来之人是晏明修的母亲。只听见她温言道:“怎么就和你同学在门口聊天啊。小翔带了这么多东西,你也不帮人放下。”

 

  “他说他还有事,不坐了。”晏明修神色稍缓。

 

  “喝杯茶的功夫嘛,小翔别客气了,进来坐,阿姨先去给你封个大红包。“便又只留下二人面面相觑。

 

  晏明修将箍在手上的塑料袋取下,弯下腰重新将那双拖鞋摆到他面前。“走吧。”

 

  周翔左脚蹭右脚脱下运动鞋,尴尬道:“嗯……那麻烦了。”

 

 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滴油掉进水里,即便是搅散了还是黄澄澄的明显。晏明修一家人围着茶几坐着,空出来的单人沙发可能是晏明修之前坐的。电视里回放着前几年的春晚小品,观众的笑声也没能让他自在一点。

 

  周翔摆出惯用于对待外人的友好笑容,中规中矩地同在座的人打了招呼,收下晏母递来的红包,便端端正正坐在晏明修从饭厅给他搬来的木凳上。

 

  “小翔过年打算去哪里玩啊,要不要和明修一起去玩?”

 

  他正专注盯着手表上的一圈一圈走的秒针,准备再过几分钟就找借口离开。话题的中心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转移到他身上。

 

  周翔像个突然被提问了的跑神学生,用急促的语速掩盖无措。“啊、我家没什么打算,应该就去走走亲戚吧。去玩吗?不用了,谢谢阿姨。”

 

  “那下次有机会再说吧。”晏母朝他笑了笑,大概是感受到他的不自在,简单聊了几句,便让晏明修带他离了场。

 

  晏明修只比他高一点,他边走边踮起脚凑到对方耳边。“行了,茶也喝了,现在我真该走了。”

 

  “你能有什么事?”晏明修用的是正常音量,听上去有些不耐。

 

  周翔本是打算往门口走,谁知硬生生被拽着又偏离了航线。晏明修的手指骨节分明地钉在他手腕上,勒得像有温度的镣铐。把他一路拉进房间,直到用空手将门关上才终于松开。

 

  于是聊天声和电视声便一并隔绝在外。

 

  周翔轻轻松了口气,他看了看刚被放开的手腕,印了五个浅红的指印,还在发烫。

 

  “说吧。”晏明修挑了挑眉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。

 

  “我真挺忙的……”周翔讪笑道,如果对方此刻低下头,就能看见他心虚地蜷起脚趾。“我弟等我回去联机呢。还有我妈,对、她让我送完了就回去帮她做菜来着。”

 

  晏明修顿了顿,口气依旧不善:“就因为这?”

 

  周翔茫然不解:“这难道不算事吗?”

 

  对方没再说话,越过他坐回桌前打开电脑,留下周翔一个人傻愣愣站在地毯中央。

 

  他已经很久没进过晏明修的房间了,上次是什么时候呢——好像是高一吧,不过其实好像也不到一年。周翔脑子里胡思乱想着,眼睛也偷摸地四处瞟。之前有窗的那面墙上挂的是一起买的游戏海报,不过这间屋子好像新贴了墙纸,也许那幅海报剩下的只有墙纸下胶粘的痕迹。

 

  他记得床头之前摆着的是两人夹娃娃赢回来的玩具狗,二十几个币只夹了一只。不过现在床上空落落的,铺得整齐被褥上只摆了两个枕头。

 

  电脑曲屏上显示的是还在组队的加载界面。

 

  "哎,晏明修?明修?修修?”周翔试图朝他搭话。

 

  晏明修语气毫无起伏:“我要打排位了。”

 

  周翔知道这是态度有所好转的象征,便顺着台阶下了,"那我走了啊。“

 

  “嗯,不送了。物理写完了我再联系你。”晏明修头也不回,红轴键盘敲得噼啪响。

 

  “啊不…哦,好。”

 

  一旦远离问题根源,就算让他单独面对晏明修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没问题。每走一步都轻松不少,但只身一人孤零零地从房间里走出来还是引起了注意。

 

  晏明绪正从厨房换了新茶出来,眉头一皱,道:“晏明修那小子又不送你下楼?”

 

  他和晏大哥熟一点,平时还算打过照面,也就没那么多寒暄词。周翔提上晏家的回礼,“没事没事,我自己在楼下按门铃就行。”

 

  “那行,我帮你开门。”

 

  晏明绪杵在门口,说是要看他上了电梯才行。周翔推辞不了,便点头表示感谢。但楼下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,电梯一直卡在七楼不动,好不容易有了动静,箭头却是朝下指的。

 

  周翔低头漫无目的地刷手机,一个字也没看进去,只是不断切换在各类app中。

 

  “对了。”

 

  电梯门叮一声开启时,晏明绪开了口。

 

  周翔扭过头,看见对方正双手抱胸倚在门框边,目光毫不掩饰地打量自己,又缓缓开口道:“要是晏明修欺负你了,没必要和他好声好气的,这家伙吃硬不吃软。”

 

  他正准备回应什么,电梯门却慢慢准备闭合,任他按了好几遍按钮都没有响应,只是自顾机械地运行关门的程序,也将他嘴里含着的否认措辞一并合进了轿厢中。

 

  周翔不觉得对方是看出了什么端倪,他藏得很好,甚至有时候自己都觉得那种隐秘荒谬的心思只是南柯一梦,也许对方只是看不惯晏明修这种恶劣的态度。

 

  可是无论是怎么说也不行。

 

  他在空荡的电梯内吐露无人倾听的喜欢。

 

-2-

 

  初一刚开学的座位是按学号分的,如今过了一个月,大家都熟络不少,班主任开班会的时候便商量让重新抽签分同桌。

 

  周翔拿着自己的号码,前后左右都问了一圈,没有和自己相邻的数字。他抓心挠肝地好奇,好不容易等到下课,教室乱哄哄地吵起来,桌子椅子在地上摩擦着拖来拖去。

 

  他手气不错,挑的座位在第二大组中间。周翔拖着桌子找到相应的位置,他的同桌早就稳当地坐好,在收拾书包准备放学。

 

  “兄弟你是2-4没错…诶,是你啊。”

 

  周翔把桌子拼齐,抱着书包往凳子上一靠,捅了捅同桌的胳膊肘。“太巧了朋友,这就是缘分啊。”

 

  小男生皱了皱细细的眉头,将椅子往外挪了点。“不要碰我。”

 

  “呃。”周翔扭过手臂看了看,解释道:“我很干净的,下体育课我就去水池洗过了。”

 

  “你的袖子都是脏的。”同桌小声道,好在周翔耳尖,不然这蚊子叫就要被教室里噪音盖过了。可他倒宁愿没听到,因为他十三岁的脑子还不知道怎么反驳这个大事实。

 

  新生一般只买两套夏装,其中的一套因为前些天骑车的时候没注意,摔了一跤,蹭了一手臂雨后还没干的泥点子。周翔看了看自己泡了两天才洗的短袖,淡黄的痕迹与对方象牙白的袖子一比很是明显。

 

  “可是它是香的。”周翔委屈道:“我泡了好多洗衣液和衣领净。”

 

  同桌将笔袋拉好,塞进书包内格。“你下次可以小心点。”

 

  “对啊,我这是摔跤弄的,所以我妈把我单车没收了,现在只能走回家啦。”周翔故作忧郁,叹了口气。

 

  他和新同桌有一茬没一茬聊了一路,虽然大多时候都是他在说话。直到校门口,他指了指左边,“我往这边走,你家在哪边啊。”

 

  “我和你是一路的。”

 

  “啊?”周翔扭头看他,“你怎么知道我往哪边走的?”

 

  晏明修当然不会说自己曾经碰巧尾随了他一路。好在周翔神经大条,糊弄两句就将这事抛之脑后,沉浸在有同伴的喜悦中。他拍了拍晏明修的肩膀,乐呵呵道:“以后我们可以一起上学放学了!我好几个朋友都住在隔壁小区,完全和我不顺路……”

 

  “可以一起。”晏明修沉默半晌,点点头。

 

  “那明天几点走啊,我家在坡底下…唔,我来找你好了,六点五十怎么样?”

 

  有了同伴之后的周翔愈加兴奋起来,一路上叽叽喳喳像是刚放出笼子的小雀。不过家离学校总共也没有多远,他感觉自己肚子里的东西才分享了一成不到,硬是拉着人在楼下多讲了几句话,才舍得离开。

 

  “等我爸妈把车还给我了,可以载你去上学…不行,那路上的时间就变少了。”周翔内心斗争激烈,眉毛眼睛都皱到一块去。

 

  晏明修用脖子上挂的钥匙打开感应锁,撑住门回头道:“不要,我自己会骑车。”

 

  “那还是走路好了……”

 

  友谊的桥梁初步架成,有了周翔撑腰,平日那些对他略有微词的男同学也尝试放下成见,相处下来才发现对方没有自己脑补的那般古怪,虽说有点不好相处,但起码知道作业答案的途径又多了一条总是好事。

 

  A城的秋天来得迟,十一月气温才渐渐降下来,然而秋天也仅仅体现在了多加一件外套上了,绿化种的都是常青树,不说课文里的“清晨满披着的露珠,芦篷上满载的白霜”,连落叶都不存在。

 

  周翔动了两下就热得不行,干脆把外套系在腰上,感叹这估计是又一次入秋失败了。

 

  晏明修手里拎着两袋方包,正在把找回的零钱塞进口袋。

 

  “你买这么多面包干什么啊,吃夜宵的话我觉得那个蓝色的忌廉包好吃。”周翔往他手上看。

 

  晏明修言简意赅:“早餐,这几天阿姨有事回家,我哥也出差了。”

 

  “啊?好惨。”周翔投以怜悯的目光:“中午可以吃饭堂,那晚上怎么办啊。”

 

  “我哥给了钱,让我自己解决。”晏明修道,片刻又补充:“街头那家快餐挺好吃的,我一会儿去那里吃。”

 

  “可是那家店油好重。”

 

  “又不是天天吃。”

 

  “你来我家吃吧?”周翔以拳击掌,“哎,这主意好,我们晚上还能一起写作业——你晚上睡觉不会害怕吗,只有你一个人,不然你来我家住几天好了。”

 

  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天衣无缝,“到时候我们对对数学答案,这样明天就不用提心吊胆地等老师发火了。”

 

  “好麻烦。”晏明修一盆冷水浇下来,“而且我又不怕,习惯了。”

 

  周翔缩了缩脖子,没觉得天气冷,倒是被一句话冷到了。“很可惜诶……明明机会难得。”

 

  晏明修眯了眯眼。如果身边的同伴长了尾巴和耳朵,大概此时都是聋拉着的。他想起在小区里见过别人养的柴犬,要牵回家了也是一副委屈巴巴的姿态。

 

  “那你得先让叔叔阿姨同意,这毕竟麻烦的不是你。”最终他点点头,谁也没注意的,嘴角不自觉弯出弧度。

 

  明天是除夕,周母忙于准备年夜饭的食材,今晚便吃的简单,三菜一汤,还有熟食店打包的手撕鸡。周翔夹了一筷子鸡肉到碗里,拿筷子翻来覆去地扒拉。“我记得之前的鸡皮都是亮黄色的,这怎么看上去和白切鸡差不多。”

 

  周翎插嘴道:“你是不是学傻了,之前那家店早关门了,菜场这家就是这个颜色的。”

 

  “呸,我这是贵人多忘事。”

 

  “是哦。”

 

  原来早就关门了。周翔想,下午的遭遇让他整个人都不在状态,分不清时间线,总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快活的初中生。晏明修第一次来他家吃饭的时候,餐桌上便有他口中形容的那道手撕鸡。当时周翔还有心旁敲侧击地问他喜欢吃什么,从此只要他来,周翔总能腆着脸,变着花样和他妈指定菜谱。

 

  晏明修已经很久没来他家吃过饭,如今那家店也倒闭了。

 

  吃过饭后,又被周母早早地催促去洗澡。他洗完澡没什么事做,静下心来坐在书桌前打算写作业,结果很久都没化简出一道三角函数。

 

  周翔看了眼草稿纸,心烦,也没什么头绪。又把数学合上,抽了张英语试卷出来写。

 

  周翎推门进来找吹风机。“学习?大过年的,不如征战峡谷。”

 

  周翔飞给他一个眼刀子,“再说话没收你手机了啊。”

 

  “哥你是不是更年期……”周翎的抱怨声埋进了嗡嗡的噪声里。

 

  你哥当然不是更年期,你哥只是一个脑子有泡的大傻逼。周翔在心底无声地说。

 

 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?

 

  周翔初一初二没怎么认真学,属于高不成低不就那种。直到初三老师让每个人交张小纸条写上自己想去哪所学校,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和晏明修的差距大概有几十分这么大。

 

  人家能上市一中,而且进去直接就是重点班。反观自己,能吊车尾上了第一档次的高中都算烧了高香。晏明修写的时候他就在一旁伸长脖子看,又把写了自己目标的纸条涂涂改改,最后撕了一张新的交上去了。

 

  “我决定了!我也要上一中。”

 

  这是周翔苦恼了好几个晚上之后终于下定的决心。

 

  “哦。”晏明修不吃惊:“你前几天写的不是?”

 

  周翔一直以为自己事后掉包纸条的小动作没被发现,狡辩道:”那是…写着玩的,反正吹牛不用钱,你看大家都往高的写。”

 

  又戳戳晏明修的肩膀。“修修,年级第一,那你可要帮我啊。”

 

  晏明修掸开他的手,“再这么叫就免谈。”

 

  提分总是一门辛苦事。好在周翔基础不错,化学又足以弥补物理的短板,毕业会考之际,终于以高了分数线一分的成绩擦边进了一中。他把两人的通知书摆一块儿拍照,恨不得向全世界昭告他和自己的好兄弟一起上了省重点。

 

  如果让高二的周翔选择回到与晏明修有交集的过去,那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初三和高一的这段日子,虽然辛苦,但谁又能知道那是他最后能够和对方毫无芥蒂相处的日子。

 

  周翔晚上迷迷糊糊,也不知道是睡着还是没睡着。盖了被子热,不盖被子冷,又不想动,结果憋出一身汗。猛一睁开眼睛,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看时间:凌晨四点。

 

  周翎这两天吵着要来他房里睡,碰巧在他旁边翻了个身,哼哼唧唧地说梦话。

 

  人在深夜总会想些没用的东西,没人能逃过这一铁律。周翔从联系人列表里调出晏明修的聊天框,上条消息已经是十天前了,还是他结的尾。

 

  说的是“ok”,没营养的一句话。

 

  往上翻翻,是散学礼那天晏明修拿漏了试卷,让还在办公室整理评价表的周翔帮他带一沓回去。

 

  他们从放寒假开始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,明明周翔在社交平台还算活跃,一条动态下来五六十个赞,却从未有过晏明修哪怕一次的青睐。

 

  是手滑也好啊。周翔从头像点进对方的朋友圈,干干净净一句仅三天可见,明明自己在对方前几天发家庭聚餐的照片时还点了赞。

 

  周翔退回聊天界面,上划屏幕往前翻了几页。

 

  临近期末那段时间两人都忙,消息记录里一个月几乎都是灰的,好不容易翻到一点绿色,周翔已经不记得那天聊了什么,便点回去看。

 

  【睡过了,你先走吧。】

 

  其实周翔所想的美好高中生活仅仅按部就班地过了一年,高二分班,年级前三十被筛出去另成了一个尖子班,晏明修赫然在列——和他这种普通班中不溜的路人甲不同,人家的口号都是保华五争清北。于是朝着这个方向培养,两人的步调也渐渐变得不一致。

 

  只有升旗这天是有机会一起走的,然而一天的开始就被晏明修搞砸在一句话中。

 

  周翔那天没理他,他觉得自己当时可能是有点生气。

 

  黑暗中看了一会手机便觉得眼眶发涩,窗外隔着玻璃已经隐隐传来了鸟叫。周翔揉了揉眼睛,熄灭荧屏,再次硬逼着自己入睡。

 

  在他没注意到的下一秒,晏明修的备注切换成了正在输入中。

 

-3-

 

  事实上喜欢这种事情不是突然从某一天开始的,这大概是个与日俱增的过程,到了一定的时间,便像罐头发酵过了头,炸开一地狼藉。

 

  花市在除夕这天也该收档了,周母觉得今天说不定能捡到漏,便让周翔和他弟弟去看看有没有蝴蝶兰卖。

 

  然而好的已经被卖走了,剩下五六枝即将开败的。店主说便宜卖了,一百三让他搬走。周翎觉得价格还行,想开口让老板包下,被周翔一言不发地拉走了。

 

  周翔边走边教训他:“这花开得都差不多了,搬回去肯定要被说一顿的,还浪费钱。”最后只买了一盆富贵竹,剩下的钱两人匀了一部分出来,贡献给了超市的零食。

 

  近几年的春晚越来越无聊,周翔单是在那里空放,坐在沙发上玩手机都险些睡过去。父母十一点多就觉得没意思,进房间看电视去了,留下他和弟弟各占沙发一角等着新年倒数。

 

  他在钟声敲响之际,卡着点给晏明修发了祝福。然后才退出界面,挨个的群发消息,有人在班级群里起哄让班长发红包,@他的消息一屏幕一屏幕地刷。周翔扔了个十几块钱的红包进去,反手就把群设置为免打扰。

 

  他的心里始终还在期待着什么,群消息旁边灰色气泡里的数字不断增长,变成了三个点。第一条私聊反复被顶下去,至于他最先发的那一条,早就沉进了消息海中。

 

  他抱着手机,听着爆竹声和邻栋住户屋里的电视声,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。

 

  初一大清早是被周父喊醒的,一家四口要开车回老家拜年。周翔坐在床上披着被子迷迷糊糊,下意识去枕头下摸出手机。

 

  很多消息提示,他往下拉消息列表,零点整的那一条却依旧静静躺在底部,预览的灰色小字是他发的“新年快乐”。

 

  也许对方只是在睡觉。周翔如是安慰自己。

 

  除去周翔和他弟弟,这一代光是同龄的亲戚就够凑一桌吃饭。比他大两岁的堂哥从冰箱里抱了好几个酒瓶子出来,说要带他们尝尝看。

 

  有长辈制止,“你可别教坏弟弟妹妹了。”

 

  堂哥反驳道:“都是酒饮料而已,没多少度数的。”

 

  ——广告上都在说这个果酒,尝尝看没什么问题啦。

 

  ——我也不知道自己酒量怎么样,反正我爸挺能喝的,大不了就睡一觉。

 

  周翔本来在帮大人布菜,一个踉跄,筷子噼里啪啦掉了满地。

 

  旁人眼尖,扶了他一把。“哎呀阿翔你别动了,去那里坐着等吃吧。”

 

  “嗯…嗯。”他茫然地蹲下身去,捡起散落在地的木筷攥在手里,就像是有什么一直捉不住的东西,终于被抓在了手心里。

 

  周翔高一那年的寒假,国内莫名其妙地发现了一种新型传染病。好在发现的早,几个月便消灭得干净,但在当时的那个特殊的时段,病毒仍随着返乡的人群蔓延向了全国,A市也不免中了招。又是临近春节,一时间人心惶惶,原本人流涌动的街道空荡得只剩尘土与风声。

 

  晏明修在手机里和他说,【我哥困在D市回不来了,封城了。】

 

  周翔回复,【那叔叔阿姨呢?】

 

  【今年也不回来。】

 

  前几天晏明修才和他说过,家里的钟点工阿姨今年有急事,早早地回老家了。如今晏家大哥也回不来,意味着就是他今年只有一个人过年。

 

  孤零零的,多可怜啊。

 

  周翔于是给他发消息,【你来我家吧。】

 

  【不用,阿姨走之前买了挺多菜的。等过段时间情况好一点就可以叫外卖了。】

 

  对方突然没了声,可能是去忙别的了。晏明修在消息界面等了一会,直到手机黑屏。他把手机放在一旁,继续刚才暂停的电影,手机突然嗡嗡地响起来,是周翔拨来的语音通话。

 

  片刻过后,他关上电视,找了个纸袋装衣服,拎上他哥公司年终发的营养品,锁门离开了。

 

  周翔家的气氛和他家不一样,他哥哥姐姐都不爱说话,而父亲只要说话了那必然就是严肃的大事,餐桌气氛全靠母亲调节,一顿饭吃下来严格遵守食不言的道理。但在周家的饭桌上,周翔和他弟弟插科打诨似乎是常态,

 

  晏明修私底下问他,为什么你和你弟弟这么多话说?

 

  周翔不明所以地回了一个问号,问他是不是嫌自己烦了。

 

  晏明修看到这句话,莫名有些慌张,但最终还是没选择回复。

 

  只是不方便出门,待在家里过年的这几天与以往也没什么不同,而且晏明修还陪他打游戏,弄得周翎都有些不开心,直呼失宠。

 

  亲弟弟哪有兄弟重要,周翔无情地赶走他。

 

  于是除夕夜也不看春晚了,回房间打电动不比这有意思多了。他在网上买了个坑爹双人小游戏,玩了大半个小时都没达到第一关的通关条件。周翔气得想摔手柄,灵光一闪想起摇杆是上个月刚换的,心疼地放下手柄。走出房间,从冰箱里拿了两罐饮料回来。

 

  他扬了扬松松抓在手上的铝罐,“来点新鲜的,转换心情再继续玩。”

 

  “酒?“晏明修接住他抛过来的易拉罐,刚从冰箱里拿出来,冻得指尖有些发红。“你能喝酒?”

 

  “是饮料而已,酒精饮料。”

 

  晏明修看他拉开拉环,一口气喝了半罐,没来得及溢出的二氧化碳在空罐体里滋啦滋啦地响。他尝试喝了自己那罐,入口和回味都泛苦,又还给周翔。

 

  没有人意识到新年的到来,直到窗外传来欢呼似的呐喊,两人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已经十二点了。周翔摁了暂停,一把搂住晏明修的肩膀同他说新年快乐。

 

  “我第一次和朋友一起过年诶,希望以后也有机会这样就好了。”

 

  晏明修肩膀僵硬了一瞬,握着手柄的手动了动,很快回应了相同的话。“会有的。”

 

  有人在放烟花,彩色的光照亮一片天空,将黑夜里的云染成粉色。房间里没有开灯,只有电脑屏泛着蓝光,屋外的焰火模糊了一圈光晕,忽明忽暗地照在晏明修的侧脸,描摹他深邃的眼窝,高耸的眉弓。

 

  周翔心里痒痒,像是鹅绒在心尖轻轻搔刮,他挠了挠锁骨,指尖的凉意贴上皮肤,短暂地浇融了温度。他突然将头凑到晏明修面前,鼻尖间只隔了半个指节的距离,他嗅到了自己吐息间淡淡的酒味,柠檬红茶和朗姆酒混在一起的味道,与对方的薄荷牙膏气息纠缠。

 

  他在对方的眼睛中看到自己,像玻璃珠子一样漂亮的眼睛,里面只有自己。

 

  “我脸好红。”周翔喃喃道。

 

  “说了你会喝醉。”晏明修把他始终握着的手柄放到书桌上。

 

  “没、没喝醉!”周翔站起来走了两步,试图证明自己的小脑还在正常工作。“是烟花照的,外面放的都是红色烟花。”

 

  然而肢体真的很不给面子,他猛地站起来,血液供不上去,又脑袋发晕地跌回床上。“我好困。”周翔嘟哝。

 

  “那就睡觉,我把电脑关了。”

 

  “不行,我还想夜聊……我们聊聊以后…聊聊长大的事情。”周翔揉揉眼睛,两只眼睛都泛出泪花,困得眼泪直往下流,沾湿了枕套。晏明修把他从床尾挪到床头,掀开被子盖到他身上,刚掖好一个角,就被醉鬼没轻没重地打在手腕上。

 

  “盖被子好热,不盖被子!”

 

  晏明修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,“不盖也得盖。”

 

  打闹间动作已经变了无数回,最终晏明修欺身压在他上方,膝盖顶进周翔双腿间,只手扣住他扭动的手腕,这才将人牢牢塞进被子里。醉鬼额头上冒出一层细汗,没力气再纠缠,只睁着双没焦点的黑眼睛。

 

  “你不盖被子就会感冒,感冒就会隔离,到时候大家都会关进医院里。”晏明修威胁他。

 

  “哦。”周翔好像清醒了一点,眼神微微聚焦在晏明修身上,随即傻呵呵地笑起来:“可是你好看,不会抓你。”

 

  “好看?”晏明修重复道。

 

  酒味忽然在这不通风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,晏明修闻到温热甜腻的朗姆酒,已经渐渐盖住了周翔发间洗发水的香味。分明自己只喝了一口,此刻却无端生出了醉意,他低下头,却没把握好距离,与周翔潮湿的额头撞到一起。“好看就给你。”

 

  周翔被微凉的力度撞得一机灵,心里下意识冒出些画皮的聊斋故事来,磕碰道:“不、不要逗了好吧……”

 

  烟花的光芒漏进两人的间隙,尔后是黑暗中屏住呼吸的沉默。

 

  “确实挺无聊的。”

 

  晏明修从他身上翻下来,扯开自己的被子,背过身不再管他。窗外的烟火声渐渐静了,就连身旁的呼吸声……都像从幽远之处传来。

 

  午饭周翔没什么胃口,勉强盛了半碗饭吃便离席窝到沙发上玩手机,有亲戚来问,便搪塞是昨晚熬夜熬的太晚。

 

  聪明如晏明修,可能在当时就先一步察觉到自己还未萌芽的悸动。他大概在那时便以退为进拒绝了,结果不说自己一觉起来忘得差不多,甚至还腆着脸天天想往人身边凑。

 

  周翔想起开学之后的那段时间,学校防疫严格,到点就不让人留在校内,周翔便在门口找了间奶茶店一边写作业一边等尖子班下小灶课,他这样做了大概有一两个星期,直到晏明修第三次忘记他,自己先离开学校。

 

  其实这也是第二次拒绝吧?周翔一根筋轴得很,只会就事论事,却没想过让思维发散开来。

 

  ……甚至即便是自己突然在某一天察觉到了特殊的感情,也不过只是想好好藏起来,可以减少接触,但依旧得占着朋友的名分。

 

  如此一来便全部解释的通了,似乎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,两人像是拉到了弹性极限的两根弹簧,没有外力维持,便只能分离。

 

  晏明修在年初四把他的物理作业拍了照发过来,周翔回了句谢谢,也没打算点开图看。对方的备注在正在输入中和名字之间反复切换,最终还是让这次聊天停在了这两个字上。

 

  开学之前周翔对着镜子捋了捋头发,他花大价钱找托尼老师剪的发型如今已经长没了形,刘海长得扎眼睛。

 

  “我得去把头发剪了。”周翔宣布。

 

  “正月里剪头死舅舅。”周翎说烂话。

 

  生长在社会主义红旗下的好青年绝不会相信牛鬼蛇神,但佛家说的“三千烦恼丝,一剪解千愁”,他倒是想信。

 

  虽然不至于效仿那些遁入空门的人剃了光头,但大概是该与过去道别了。

 

-4-

 

  高二下的期中,周翔考得不错,年级榜贴出来,名次超过了大半个重点班的人。

 

  他打算把自己那页拍个照就走——就在第二页,他鬼鬼祟祟地像个贼弯下腰拍照,一点不想让余光瞥见第一张红纸,准确地说是不敢,因为目光会下意识地追随了某个名字。

 

  周翔理了理肩带,原地蹦了两下便下楼离开。

 

  天黑得渐渐晚了,周翔走出教学楼前,窗外还是大半片蓝天,等他走上了校道再抬头看时,六点的天边方才被橘黄色染上一角,太阳在高楼林立后探出一个尖,大片刺眼的光投射在玻璃幕墙上。他回头看了一眼,大多数班还亮着灯,陆陆续续有人离开,而值日生慢悠悠地支着扫把在教室里聊天。

 

  回家要坐一站地铁,此时又是下班高峰期,地铁站内人头攒动,挤了两班地铁都还轮到周翔上去,他隔着安全门的玻璃墙看自己的倒影,面无表情,死气沉沉的一双眼,一看就是被应试教育压垮的可怜学生。

 

  周翔捏捏鼻梁,用手随便抓出刘海的形状,试图让自己变得精神点。一趟空列车呼啸而过,碾盖了他的影子。

 

  再看向玻璃门,背后突然闹鬼似的多了熟悉的身影,双手抱胸盯着他,双肩包只背了一侧,斜斜地吊在背后,露出一截带子。

 

  “对着玻璃还撩头发,你这是准备给谁看?”

 

  对方的声音在嘈杂的地铁站内听不太清。

 

  不挂念晏明修的日子其实比他想得要好过,他以为自己起码会低沉一段时间,比如睹物思人,比如夜不能寐。然而事实告诉他放弃是一件比暗恋容易更多的事,房间里还摆着不少之前和晏明修一起买的,都是白花花的银子,他要是贸然全丢了肯定会引起注意。但即便是摆在原处,好像也不会给他更大的触动了。

 

  周翔不打算回应他的找茬,转移了话题。“你怎么下课了?你们不是还补课?”

 

  “今天老师去区里教研,不补课。”

 

  “哦。”周翔点头:“车来了,你回去吗?”

 

  他不知道晏明修是怎么挤到他身后的,因为从他一步没动就被推搡着挤上地铁的角度来看,人只多不少。

 

  地铁车厢挤得像沙丁鱼罐头,他费了好大劲才没被挤到车厢最里面,在活动门附近找了根栏杆抓稳,结果姿势不太对,半张脸都被压在塑料挡板上,在上面印出浅浅的印子。他趁着车门关闭,小心转了个身,中途书包不小心剐蹭到陌生人手里拿着的正准备喝的奶茶,又被狠狠瞪了一眼。

 

  "不好意思,不好意思。“周翔差点都想鞠躬,心想碰见晏明修就准没好事。

 

  晏明修发挥身高优势,只手顶住了报站牌的凸缘。看见周翔抹了把汗,肩膀都塌下去,皱了皱眉。“地铁里本来就不能吃东西,你道什么歉?”

 

  开动的地铁车厢内被噪音塞满,说话都要提高了嗓门才能让人听清。“什么?”周翔大声问,噪音下仍显得渺不可闻。

 

  “下车再说。”这句话倒是听清了。

 

  站在车门附近果然是一件正确的事,这一站下车的人寥寥无几,电梯在感应到压力之前都只是缓慢地运行,周翔回头看,身后隔了十几米才有下一个人,正在低头看手机。

 

  他抠了抠电梯扶手的防滑胶,“你刚才是要说什么?”

 

  “没什么。”

 

  “哦。”于是周翔也不再自讨没趣。

 

  从地铁站到进入小区,一路上没人说话,大概归巢的鸟都要比两人之间吵一点。天空已经完全染上金黄,夕阳透过枝叶斑驳地洒在地面,落日就在天边徘徊,像挑破了的溏心蛋,蛋液蔓延开一天际。被叮嘱了饭前一定要回家的小孩与他们擦肩而过,不忘回头和朋友约定明天继续。

 

  周翔曾经也和什么人约定过明天要一起上学,

 

  “你…”“我…”

 

  晏明修偏了偏头,匀给周翔几分目光,示意让他先说。

 

  “我到了。”周翔指指面包店,“我要去买明天的早餐,你先回去吧。”

 

  “我和你一起去。”晏明修毫不犹豫。“正好我也要买。”

 

  周翔喜欢的忌廉包早已消失在面包房的货架上,毕竟现在大家吃东西都讲求新鲜现做。他想了想,打包了两个三明治,一个带回去给准备中考的周翎。付完款之后晏明修还没出来,透过玻璃幕墙,周翔看见他漫无目的地走到最里面的货架,最终拿了罐杏仁条去结账。

 

  何必撒这个谎。周翔不解。

 

  出来之后两人拉开了点距离,原先还算是并肩走着,如今晏明修离了他两三步远,像条迷路的小尾巴跟在后面。周翔没回头,却无端从空气中嗅到委屈的味道。

 

  其实要想说话,随随便便就可以找到很多话题,比如过两天就要去学农,再比如前几天的跳蚤市场,有人在大广场踩爆了臭气弹。但缄默伴随了一路,直到晏明修家楼下。

 

  见他掏出了钥匙,周翔便转身离开。

 

  “明天早上…我能和你一起去学校吗?”对方声音似乎有些迟疑。

 

  周翔脚步顿了顿,忍住没转过头,想洒脱地抛下一句“有事”,话却抵在舌根拐了个弯,勉强道出一句“再说吧”。

 

  他好像完全度过变声期了。在听到对方失落的一声回应之后,周翔突然控制不住地,下意识地开始与过去进行对比,而且他好像又高了,并肩走时,自己的视线好像也只与他的耳廓平齐。

 

  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,想着复萌而出。

 

  完了,完了。

 

  周翔想,正躁动不安的是他心底的荒诞感情,被埋进土壤深处、扔进沾满灰尘的角落、甚至落上了没有钥匙的锁——

 

  他不曾想过的,钥匙并非没有,只不过一开始便不在他手上。

 

  沙土被风和雨浇去大半,露出锈蚀的角。

 

  周翔第二天并没有和晏明修一起上学——因为下大雨,他得先把周翎送去学校,再坐地铁去一中。好在早读迟到的人不算少数,周翔把伞在走廊边的挂钩上挂住,湿漉漉地在往下滴水,瓷砖上杂乱地映着泥鞋印。

 

  他从后门走进教室,带早读的同学已经站在讲台上了,周翔赶紧从抽屉里掏出单词本,跟夹在雨声中的朗读声中翻到对应的页数。没读两遍,阴沉如末日的天突然被闪电撕开,雷声落下来,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响。读书声渐渐弱下去,议论声升起来。

 

  窗早就被合上,周翔看见狂风暴雨中的树枝摇晃成危险的角度,雨点打在玻璃上,密集得要震出裂纹。灯光的虚影投现在雨雾中,也许是对楼的白炽灯。

 

  语文老师在路上堵车,第一节课临时与生物对调。到了第三节大课间,老师才匆匆赶来,并且顺便无情地宣布征用了下午的体育课讲试卷。雨不停地下了一整天,到了下午才渐渐小了,等到放学铃打响,天边罕见的出了太阳,辉光粼粼照进水坑。

 

  周翔为了躲身旁的人,一脚踏进水里,踩断了水中被泡软的树枝。

 

  “小心一点。”晏明修抓住他的手臂。

 

  下过雨之后的气温并没有回升,太阳的温度浸满雨意。晏明修只穿了一件短袖,手指冰凉的触碰他,隔着袖子也能感受到冷。周翔缩了缩手,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动作。“没事,我走路会看路。”

 

  据晏明修说是因为傍晚还有一场大雨,今天的补课便取消了。他一下课就跟尊大佛似的堵在普通班门口,周翔当时以为他只是路过,直到有出了门的同学重新探进半个身,大喊:“班长,一班有人找。”

 

  晏明修摊开手,“我没有伞。”

 

  周翔反问:“那你早上是怎么来的?”

 

  “我带了伞,但是借给别人了。”

 

  好吧,好吧。周翔挠挠头发,片刻之后点了头,他找不到任何借口拒绝一个没伞的人,何况他确实有事要和晏明修说。

 

  “对了。”他与晏明修隔了大概半步的距离,只要用正常的音量就可以听得很清晰。

 

  他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变得平常,就像在说无数件过去他们曾经聊过的琐事。

 

  “我谈恋爱了。”

 

  -

 

  入口外是人流涌动,引擎声,喇叭声,还有快餐店循环播放的促销广播。这些声音都离他很远,他只听得见工作中的排气扇,还有沉重的鼻息声。

 

  周翔记得上一秒他还站在地铁口,准备摸出口袋里的地铁卡。他的指尖甚至还没碰到那张薄薄的塑料片,就因手腕被扣住而脱离口袋,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爆出青筋,死死咬住了他的手腕,他只感觉腕骨都要被捏至粉碎,血液流通不顺,手掌阵阵传来冰凉的麻意。

 

  他的双脚控制不住方向,跌跌撞撞地被领进两座餐馆之间的缝隙,后厨建在这里,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潮湿混合着油渍的味道,黏黏腻腻地缠绕上身。阳光照不进来,斜斜地在巷口垂下一片光线,也将他们拉进更深处的阴影。

 

  周翔不知道是自己的哪句话激怒的晏明修,按理说他有了新的目标,晏明修应该会高兴于终于不再被纠缠。难道说对方只是习惯他环绕左右,一时接受不了是自己先离开?想到这里,周翔决心更甚,仔细道:“你先别激动…是我追的人家,我觉得,嗯,挺好的。”

 

  “……他是谁?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齿关间挤出来,晏明修的声音听上去比平时还生硬。

 

  “是…”周翔组织了一下措辞:“网上的人,打apex认识的。”

 

  手被松开,因重力下摆碰到粗粝的墙面。周翔缩了缩手,他的掌心汗湿一片,悄悄地蹭着裤缝让它重新变得干燥。下一秒下巴却被捏住,被迫仰起头对视幽黑深沉的瞳孔,仿佛有一汪深潭要将他吸入漩涡。

 

  “你认识他吗?你不认识他就和他谈恋爱!你当自己是什么天仙啊?网上说的话你也敢信?周翔你要是有病就赶紧去治,到时候被人卖了是不是还要帮忙数钱?”晏明修脸色煞白,眼角却攀上血丝,像从地狱里爬上来的罗刹。

 

  钝痛感从下巴蔓延开来,周翔喉结在绷紧的皮肤下滚了滚,晏明修连珠炮般的质问听得他很不舒服——尽管那都是假话,但怒火还是从心中烧上来。“关你什么事?你是我爸还是我妈?我以后结婚你是给我出钱还是出房子?神经病。”

 

  他抓住晏明修的手重重地甩开,尽量平静道:“你什么都清楚,我也知道我先前缠你缠得久了,你肯定要不习惯一会儿……但这对谁都好,对你是,对我也是。”

 

  心中的想法被道出时,周翔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,反倒哽得慌,喉头阵阵发酸,话说到最后连音量都低下去,就怕被注意到声线都在颤抖。

 

  晏明修站着没动,周翔也不想理他,他自己的狼狈还写在脸上,需要马上逃离这个是非之地。

 

  “对我好?”

 

  冰刀子一样的声音冻住了周翔的脚步。

 

  晏明修快步上前,扳过他的肩膀。周翔感觉对方的手臂抖个不停,但抓着他的力度没有减弱半分。没有阳光,他的脸透着沉沉的青灰。

 

  他只是撑住了周翔,就像找到一个支点。

 

  最后晏明修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。“周翔,你这算是终于舍得拒绝我了。”

 

-5-

 

  私底下晏明修并不如同他在表面上表现出的那般冷情冷意,他也只是个毛病不少的普通学生,会抱怨学校管理不好,会吐槽饭堂的菜难吃,也会在被哄高兴的时候露出笑容。周翔看过他笑过很多次,晏明修从不委屈自己,只要是笑了,那就是真心实意的。

 

  这是晏明修脸上第一次露出这样的表情,就好像…是有人把他珍重的东西扔在了地上,肆意践踏。

 

  周翔的心兀自揪了起来,是了,那个人是谁呢,刚才又发生过什么呢。

 

  似乎晏明修方才说的是“拒绝他”——?

 

  他抓住那道一闪而逝的白光。

 

  “等等…我们都冷静一下。”周翔脑子里嗡嗡的,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可能是太过于渴求什么以至于出现了幻听。“我拒绝你——是吗?我拒绝你什么?”

 

  “……”

 

  周翔踢踢他的鞋尖,“抬起头,说话。”

 

  才注意到晏明修眼眶红了一圈,一眨眼,两颗眼泪就顺着脸颊往下淌。

 

  周翔气得想笑,过往的不快消散在晏明修这副委屈的神情里。“不说我走了,你自己哭吧。”

 

  心里逐步成形的想法让他有了底气站在天平的另一端同他人谈判,周翔试图去掰那双手,像用了胶水与他肩侧粘在一起,在听到他的发言后卡得更死。

 

  两人的距离悄然拉进,晏明修的脑袋埋进周翔的肩窝,凑在他耳边闷闷地说:“你可以拒绝,但能不能不要谈恋爱…?我们还像之前那样行吗?”

 

  毛茸茸的头发蹭着周翔的下巴,他的心不知何时已经软成一片。晏明修走进他积尘的角落,在露出的箱子一角附近游走打量,将话语化作崭新的钥匙——那是个最后被潘多拉封印起来的盒子,再次打开时,里面便不再是噩梦。

 

  “好啊,不和别人谈恋爱。”

 

  晏明修猛地抬起头。

 

  周翔叹了口气,笑道:“和你,只和你。“

 

  “我从来没有拒绝过你。”

 

  几句话说得周翔老脸通红,他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,“我不知道你是误会了什么,虽然你的态度确实也挺让人…就像那什么,嫌人恶心,又忍不住上去踩两脚,自己也难受。”

 

  “我……”晏明修松开她,用手背擦擦眼睛。声音还有些哽咽,“对不起…我说不出来。”

 

  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一年前的除夕夜,周翔被酒气熏红的脸历历在目,那句“别逗了”站在如今仔细想想,也决不是他一直以来所认为的意思——晏明修不敢说,他同醉鬼的一句话较了这么久的劲,更别说询问那句话背后的真正含义。

 

  周翔与他非亲非故,为什么要待他这么好?好到像个蜜糖陷阱,等自己回过神时已经完全沦陷了进去。他一度觉得自己与对方两厢情愿,只不过隔着窗户纸,晏明修没想着戳破,他要当收网的渔夫,打捞海里那条最漂亮的大鱼——当他终于忍不住收网,克服了流体阻力,捞上来的却是一网海草。

 

  晏明修起初是觉得失落,回味过来又觉得气愤。凭什么?凭什么对方在第二天醒过来什么也不记得,依旧像过去那般对待他?凭什么只有他一个人要在不见底的泥沼中下沉?恶劣的种子在废土中生根发芽,他倒要看看,周翔的底线在哪里。

 

  他一边觉得快意,一边又在内心不安。这不是一道客观题,没有参考书和标准答案。没有人可以告诉他“适量”是多少,直到周翔说出那句话为止。

 

  搞砸了。他想。

 

  “没事,我现在比较大度。”周翔从兜里掏出纸巾给他,“自己擦擦,等你什么时候想说,我就听着。”

 

  晏明修吸了吸鼻子,声音透过纸巾传出:“……所以我们现在是在一起了吗?”

 

  “小孩子早恋什么,先把自己的学习弄好吧。”周翔敲敲他的脑袋。

 

  “那我期末考到年级第一,水平测拿三个A,你就和我在一起吗?”

 

  “不要用板上钉钉的事情举例。”

 

  “那那个人是存在的吗?”

 

  “我打游戏哪会认识什么奇怪的人啊。”

 

  天忽地暗下去,一朵乌云遮住太阳,巷口的阳光悄无踪迹地消失。周翔看了看在天边即将逼近的黑云,“先进地铁站再说,一会儿要下雨。”

 

  果真是一语成谶。

 

  与他们反方向进入地铁站的人手中拿着雨伞,在灯光的照射下还湿淋淋反射着水迹。周翔在心里暗自祈祷雨不要太大,刚下了电梯,隔着一小节出站的楼梯,外头雨濛濛的一片,铺天盖地的只有噼里啪啦的雨滴声。

 

  马路上车流堵塞,近光灯明明灭灭。

 

  人行道上几乎看不到人影,被天气阻碍步伐的行人躲进了地铁站。“再等等吧。”周翔说:“我的伞不大,现在出去大家都要淋湿。”

 

  晏明修说好。

 

  好在雨势渐小,陆陆续续的有人撑着伞离开,也有人收了伞进来。等斑马线对面的信号灯跳成下一个红灯时,周翔把雨伞给晏明修,让他举着。

 

  “你个子高,我举着不协调。”

 

  伞下的空间本就不大,两个平均身高一米八多的大男孩塞进去,肩膀都贴在一块,还是淋湿了靠近外侧的半截袖子。晏明修把伞往周翔那侧偏,又被推回来,最后两人都变成落汤鸡。

 

  周翔朝外甩了甩伞上的雨点,“你自己进去吧,我回去洗热水澡了。”

 

  晏明修扯住他的袖子,“能亲我一下再走吗?”

 

  “现在都立夏了。”周翔见周围没有其他的人,松了口气。“你这也不是时候啊。”

 

  “行了,快回去吧,不要着凉了。”

 

  他说罢便要向外走,伞刚撑起来,还没回过神时,阴影笼罩住他,将他往墙角推去,手中的伞失去依托,被风吹着翻了个,翻到在地面上不动了。

 

  晏明修的手扶住了他的后脑勺,不至于让他撞在墙上,但牙齿磕到一起的滋味实在不好受。周翔奋力推开他,从被他圈住的领域抽身,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。“你干嘛啊!我牙龈都出血了。”

 

  他抵着上牙膛咽了咽口水,一股子甜腥味。

 

  晏明修帮他把伞捡回来,讨好似地看着他。“下次不会了。”

 

  “下次?没有下次了!快帮我看看有没有青。”周翔疼得龇牙咧嘴。

 

  晏明修扶住他的脸,目光深深。“没有,还是很帅。”

 

  雨水盖不住蒸腾上脸的热气,周翔感觉脸上都要烧起来似的,视线不知道安放,只能慌乱地在四顾环绕。他有预感接下来会发生什么,那张熟悉的脸放大了数倍贴近他的鼻梁,睫毛根根分明,眼尾还含了一抹没消去的红痕。

 

  “再试一次好吗?”晏明修说。

 

  难道我还能拒绝吗。周翔想,于是两片温热柔软的东西轻轻贴上他的唇瓣,这回晏明修仔细地收好了牙齿,但也只敢是浅浅的啄吻,让气息交缠。

 

  周翔贫瘠的亲吻知识基本上来源番剧和游戏过场动画,他想对方也和他半斤八两而已。心跳的声音在耳畔被放大,咚咚咚,分不清到底属于谁。他的第一次亲吻发生在随时可能会有人出现的楼底,紧张得忘记了换气,憋不住了才气喘吁吁地推开晏明修。

 

  “行了……行了。”周翔大口呼吸新鲜空气。

 

  晏明修意犹未尽地松开手,他本来还想说什么,谁知鼻子一痒,一个喷嚏破坏了所有旖旎的气氛。

 

  “……”

 

  “…现在总可以回去了吧。”

 

  “那明天能一起走吗,我也去上早读。”晏明修还有点鼻音。

 

  “好啊。”

 

  周翔有时会觉得疑惑,生活到底是眷顾他,还是眷顾着晏明修——或者是他们两方都不过是游戏盘上最普通的两枚飞行棋,走错了路、走弯了路,只要摇动骰子就会有走到终点的时候。昨天是好天气,但现实对他开了一个大玩笑;今天是坏天气,但他的心中比以往许久都要来的明媚。

 

  也许是峰回路转,是不可抗力,是水到渠成。

 

  他终于可以毫无芥蒂地同意对方的邀请。

 

  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,周翔回到家时,客厅里已经飘出一股饭香,周母看见他湿淋淋,骂骂咧咧地赶他去洗澡。他从蒸汽腾腾的浴室走出来,周翎正好在客厅里看杂志,听见脚步便抬起头,目光不明地打量他。

 

  周翔一阵心虚,将吹风机直接打到最大档的热风。“你看我干嘛。”

 

  “没什么啊。”周翎把视线挪回杂志里。“只是觉得哥你头发又长了,像杀马特。”

 

  “去你的。”

 

  他借着电视屏仔细打量自己湿漉的头发,每天潜移默化的变化其实一时看不出什么。直到吹得蓬松,才感觉确实是比之前厚重了不少,再长点都能当个锅盖了。周翔摸摸下巴,不情愿地赞同道:“你说得对,周末我就去剪了它。”

 

  第二天放学,晏明修让他跟自己回家一趟。

 

  晏家恢复了先前的冷清,钟点工而已做好的饭已经扎好保鲜膜放在餐桌上——一个人的量,两菜一汤,水蒸气在膜下凝成大颗的水珠。他被安顿在沙发上,手里抱着一罐刚从冰箱里拿出的汽水,听见晏明修房间里传出重物移动的声音。

 

  他正要开口询问要不要帮忙,晏明修抱着一个大的牛皮纸箱从房间里走出来。

 

  “这是什么?”周翔好奇道。

 

  看上去是个很重的箱子,晏明修把它稳当地放到周翔脚边,蹲下身从里面挨个的拿出东西。

 

  “这是初回限定的卡带,有送设定手册的那版。之前听你说想要这个,就托我哥带回来了。”

 

  “你之前说收集不全成就的游戏,我帮你打了一份,存档都放在SD卡里了。”

 

  “这是异色版的模型,本来去年生日就应该送给你。”

 

  “这是我爸妈去年暑假从国外带回来的,我没有转交给你。”

 

  ……

 

  “还有这个。”晏明修最后从箱子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平安扣,红色流苏从他手中垂下。“听说C市的寺庙很灵,我今年过年去求了一对儿,”他摩挲着那块青白的玉,笑道:“我没想到可以送给你,即便是送了,也没想过会告诉你它的来历。”

 

  所有的东西都被拿出来,琳琅满目地摆了一桌子,周翔听到一半就愣住了,那些话从他耳边吹过,却被牢牢刻进了心里。他诧异道:“这么多东西……全都给我?”

 

  “嗯,本来就该是你的,因为我的问题……一直没有送出去。”

 

  “我妈肯定要骂我的,突然都带回去的话。”周翔摇摇头,有些纠结。“你不要误会啊,我很喜欢…反正你现在已经送出来了不是么。”

 

  “如果拿不回去,可以继续放在我这。”晏明修说:“等我们读大学了,我就在附近买套房子,把这些东西全都搬过去。”

 

  “你倒是想的长远。”周翔说,心中却不免生出对他描绘之景的期待。“买房子这么贵,太奢侈了。”

 

  “你可以把它当成一种投资。而且周翔,这不是‘我想的长远’,这是我们一定会有的。”晏明修语气笃定。

 

  周翔最后只拿了那枚玉佩回去,用丝绒袋子装好的,放在盒子里也不会随便被人发现了去。况且他想,这可是开过光的。晏明修成绩这么好,不出国的话势必是要考去首都二校的,那他也不能落下,但首都其他的985对他来说也不是太好考,就用这东西当个护身符也挺好。

 

  他没说,毕竟说出来就不灵了。

 

  晏明修还想让他再带点什么回去,但周翔挑挑拣拣,看里面的东西一个赛一个贵重,犯起了选择困难症,最终还是摇摇头,眼巴巴看着他。

 

  晏明修笑了笑,“没事,不带就不带吧。”

 

  可能是滤镜的作用,分明是普通的笑容,周翔无端从中看出了几分失落——设身处地的想一想,如果是他准备了这么多好东西想要送给晏明修,结果对方表面上说了接受,东西却依旧还放在自己这里,说不定此刻的心情比他还要差劲。

 

  大概是安全感。情感导师周翔若有所思。

 

  他很快敲定了另一个主意。“但我们可以交换一些别的有意义的东西。”

 

  晏明修歪了歪头,没想出答案。

 

  "比如说……”他轻轻衔住对方的嘴唇,含糊道:“一个吻。”

 

  嘴唇是干燥而温热的。晏明修无师自通,扣住他的后脑勺,反客为主地加深了这个吻。舌尖舔过齿关,试探着邀请对方,周翔拉不下这个脸,心中又升起一小点懊悔,便紧紧地锁住了牙关。

 

  好在稀薄的氧气不足以支撑他继续思考面子问题,只能全心全意投入了亲吻。

 

  他被弟弟嘲笑成杀马特的头发,与对方的发丝纠缠交叉在一起。分不清是被谁的发梢剐蹭过了脸颊。非主流就非主流呗。周翔想,你哥我英年脱单,还要在乎什么外形啊?

 

  ——还真的很在乎。

 

  周翎大清早的起来,准备去阳台刷牙。便看见他哥占着镜子,左手拿喷雾右手抓梳子,捣鼓不停。

 

  “哥你臭美什么啊,让开让开,我刷牙。”

 

  “行行行,不打扰你了,我上学去了。”

 

  周翎望着周翔匆忙的背影,嘟囔道:“上个学这么开心做什么……”

 

  周翔把钥匙装回包里,推开门时便感觉到一阵暑气。

 

  步入盛夏,六点多的太阳已经开始展现它的威力,噪鹃和知了此起彼伏地鸣叫,其中不时传来另外某种雀鸟细微的叫声。周翔踩着树荫翻过一个上坡,那个熟悉的身影毫无悬念地出现在远处,朝他招招手。

 

  于是他向对方跑去。

 

  -END-

 

      这篇写到后面有一部分是边跑程序边写的,能力有限,可能写得比较混乱。总之谢谢您看到这里QWQ。

      最后再祝一遍翔哥生日快乐(((o(*゚▽゚*)o)))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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